魔宮。
相婵被肖雲逸帶去見魔尊。而柳群玉三人則是被安排在了魔宮的某處院落裡住下了,沒有去見魔尊。綿歌頗為擔心,她怕摯友一個火冒三丈揮刀就砍,主要是砍不過。
隻是,四處魔宮守衛守着,并不許他們離開多遠。
他們隻能靜候。
相婵踏入了魔尊的寝殿,看到了一個陌生卻又熟悉的男人。他身着一身金紋黑衣,負手而立,面目威嚴,聽到動靜,才堪堪撇過頭看她,眼神并不溫情。
相婵愣愣地看着他。
一些似乎已經被忘掉的記憶又一次湧動起來。她想起來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她見過這個人。他那時也是這副樣子。
不苟言笑,冷酷冰霜。
那時的她在哪裡呢?她努力地回憶,恍惚想起來,她那時躲在一處紅色岩壁後。一個披着白羽的神女一般的女子,被粗大的鎖鍊捆束着,綁在了那面紅色的岩石牆上。
那個女子垂着頭,潔白的羽毛上落了灰塵和鮮血。她的嘴唇也流出鮮血,滴到地上,浸入土壤中。那暗紅色的土壤,又暗了一小塊。
那樣令人悲傷的紅土地,仿佛全是用她的血染紅的。
相婵睜大眼睛,記憶瘋狂而飛速地朝她的大腦沖撞而來。
她想起來那雙暗紫色的眼睛,仿佛薰衣草顔色的紫水晶,晶瑩剔透,但是仿佛在用眼底僅存的閃光在哀鳴。那雙眼睛緊緊地盯着這個男人,全部都是痛苦和恨意。
相婵想起來最後一次見到那個女人——她的母親。
她拔下來自己身上最幹淨的一片飛羽,放在她的掌心,用鮮血淋漓的手撫在她的額頭上,輕聲說:“去吧……去吧……”她的聲音也像鳥雀一樣輕靈溫柔,“去往世界,去往遠方,不要再想起來這裡的事情……”
她紫水晶一樣的眼睛那麼哀傷,聲音那麼痛苦:“不要想起來你是壞人的子嗣……你是幹淨的生命,你是我的孩子……我将我的祝福贈予你,請求你,去飛向我回不去的遠方吧!”
她的聲音像杜鵑泣血。
她将她推進一道敞開的白光裡。
年幼的相婵通過這道白光離開了萬魔窟,忘記了從前的一切,懵懂無知地幹幹淨淨地出現在了世界上。
她用純質的眼睛望着世界,走向了遠方。
相婵猛然喘了口氣,不敢置信自己想起來什麼樣的記憶,她垂下頭,看着自己的這具身軀。
她難以相信,她的這具身軀是一個霸道的□□犯留下的血脈。她看着自己的手,由衷地厭惡起那流轉于軀體内的魔力。她深深地厭惡起了自己。
魔尊見她許久不主動打招呼,不悅地開口:“你不說些什麼嗎?”
相婵猛然擡頭,眼底還有未曾褪去的恨意。
魔尊愣了一下,仿佛對這個眼神似曾相識。但是他見過的人那麼多,他早就已經忘記了誰曾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
也就他的下屬們還替他記得,不然他恐怕連這個唯一的子嗣都要錯過了。
相婵很快調整回了呼吸,垂下頭,将恨意收斂起來。不能沖動……不能……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他是大乘期……現在還殺不了他。她調整好情緒,終于眼神複雜地擡起了頭,用幹澀的聲音呼喚:“……父親。”
她幾乎想把這兩個字咬碎,狠狠地咽下去。
魔尊終于顯露出悅然。他不在乎相婵對他有什麼二心,像他這樣的強者,不在乎别人對他有什麼恨或厭惡之類的情緒。在他眼裡,那些都隻是跳梁小醜的滑稽把戲,隻能帶來可笑。
任何人都不得不屈從于他的武力威脅。
“嗯。”魔尊點點頭。
相婵深深吸了一口氣,問:“我想知道,我娘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魔尊冷淡地看着她,“一個普通的女人罷了。你身為我的孩子,不該關心那些無謂的雜事。”
“我的孩子”……這真是個帶有屈辱性和罪惡的名頭。
但相婵無力反駁。
她還不想死。
她垂下頭,仿佛聽進去了似的。
從魔宮出來以後,相婵便郁郁寡歡。魔尊不喜歡她的姓氏,便霸道地強迫她改了姓,從此叫她渡禅。他不僅不要她的母親,連她名字裡的女字旁都不想要。
他傲慢、霸道,輕蔑地決定了她的名字。
相婵失魂落魄地回到魔尊給她安排的宮殿,坐在豪華的床榻上,完全感覺不到任何一點欣喜。她終于想起來她娘的樣貌,終于想起來該記得的過去。可是她完全無法高興。
因為她又回到了這個她娘無法脫身的魔都。
她也最終變成了這裡無法脫身的一個人。
身為少主,沒有任何人監視她,但她也知道,她短期内無法從魔都逃掉了。
渡修美向來自大,并不認為一個小小的孩子能對他做出什麼有威脅的事情,連帶她帶回來的那三個兒戲般的朋友,他也一并不在意。
他正在自己的寝殿内,聽着肖雲逸向他彙報一路上的事情。
聽到他提及柳群玉時,渡修美稍稍思索了一下:“你說……他是天魔?”身為魔尊,他自然知道天魔的威力。初代赫赫有名的魔尊便是天魔,也因此令修真界對魔域忌憚了五百年。
他靠在座椅上,手指耷拉在扶手上。
“天魔啊……”渡修美斟酌着。他并不覺得這個家夥能夠威脅到自己,他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威脅了。隻是,天魔的名頭很好用,恰好,他的女兒還缺一個這樣的助力,“讓他和我的女兒結婚。”
他毫不猶疑地下達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