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了。
連帶視線一起寂滅的,還有他内心的風暴。
面見命運的前途吧。他如此甯靜,仿佛死亡本身也是甯靜的。
柳群玉舉起了手裡的鏡子碎片,虔誠又确信地将他朝自己的胸口紮下去。
“砰!”
一束火光從他的心髒中撞出來,狠狠地撞向了他手心中的那片鏡子碎片。火融化了鏡面,鏡子的河流流向他的眼睛。柳群玉又一次見到了天地,他驚訝地看見一束彩色的火正在他的胸口騰升,仿佛鳳凰。
天地外同時落下一道霞光,那霞光閃到他的眼前,很快地變成了一名女子。她微笑着,眼睛仿佛太陽的兩個淚滴。
“你是誰?”
柳群玉朝那女子走了一步。
彩色的火焰簇擁着他。
那女子垂下頭,眨了下眼:“君萊,我是天末。”
熟悉的名字。君萊、天末……仿佛很久以前聽過。
柳群玉又一次朝她走了一步,悲戚道:“為什麼阻止我?”
“不是我阻止了你,是你阻止了你。”
一些模糊的記憶順着痛苦的裂隙流進了柳群玉的大腦裡。他搖頭:“不,這火不是我的,這火是你的。”他捧着胸口的這團火,落寞道,“是你的火要救我。”
“這是你的火。”天末道,“而我已經死去了。”
“那就是我偷了你的火。”
“火是不會被偷走的。”天末道,“火是一束點燃一束的,火是傳遞的,是連綿的,火是不會被偷走的。我是火種的祖先,但我不是唯一的火。”
“可是我從前從來沒有火。”
天末注視着他,道:“你忘了嗎?君萊,五百年前,你吞下了我的執念,勇氣令你燃起了你的火。”
“可這團火有你的意志。”
“那是被你吞下的我的執念。”天末搖頭,“而它已經消弭了。”
柳群玉愣愣地看着她:“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忘了嗎?君萊,你是痛苦,痛苦是永生不滅的。沾染了痛苦的鳳羽,也是永生不滅的,因此,我削斷了自己的一半,永生永世纏繞着鳳羽,令她無法為禍人間。”
“是我造成了她的悲劇。”
“是命運造就了她的悲劇。”天末的眼神充滿了哀憐,“是愛令她觸碰你,是無知令她遭遇了磨難,是命運令她痛苦。這一切都是命運的捉弄,君萊,你該從永生永世的自省中醒過神來了,你已經不是君萊了!”
她忽而高聲道。
“君萊已經落入輪回!你已經不是惡神了!”
柳群玉的大腦仿佛被大鐘砸了一樣,振聾發聩。
他眼前的景象忽而一變。
今日的山與水都褪去,重新變作舊日的風光。他在曆史的痕迹中,看見了一個仿佛曾經見過的小女孩。一種莫名的記憶告訴他,那就是鳳羽。
她的臉上擦着幾道血迹和泥污,然而那雙眼卻亮得可怕。
她捂着胳膊,跌跌撞撞地,一邊警惕地回頭看看,一邊伏着身子,小心地從草叢裡閃過。
一根箭矢猛然擦過她的身邊,落在地上。
鳳羽顫動着身子,低下身子不動。
很快有人從她身側追去。她在他們背後,看着這群追捕自己的人。
很快,場景又是一變。
曆史的日晷又一次輪轉,落在了夜晚。
鳳羽跪伏在草地裡,對這月亮禱告。“神啊……”她這般吟唱,“偉大的慈悲之神,請告訴我,那永生不滅的神藥究竟是什麼?究竟用什麼不可思議的奇迹,才能挽留我阿爸的性命?”
她雙手合十,高高舉起,比向月亮,長久以後,她才雙手伏地,趴在地上。
“神啊……”她這樣呢喃,“請告訴我!月亮啊!偉大的仁慈與哀憐之神啊!你這樣慈悲,你願意接納這世上的每一個人!請你告訴我,我究竟該怎麼做才能挽留我阿爸的性命!”
柳群玉看着那漆黑夜色中閃亮的眼睛,不禁問:“她像這樣禱告了多少次?”
“大約兩萬八千九百七十二次。”
天末道。
月亮中終于忍不住顯現出一道人影。那人垂頭看着鳳羽,長久地歎了口氣,道:“這世上唯有痛苦是永生不滅的。”
這聲音意外地熟悉。
柳群玉望向那月亮上的人,眼睛睜大。那人的面孔是那麼熟悉。
鳳羽猛然擡頭,問:“我該怎麼找到永生不滅的痛苦?”
那人注視着鳳羽良久。他歎了口氣,蹙着眉,憂郁道:“他生活在人類的起始之地,集雲洞。他是天地的心髒,是痛苦,也是惡。隻需要一縷他的發絲,便能令人類在承擔痛苦的同時,永生不滅。”
微風将鳳羽與那人都吹散。
柳群玉一愣,回過身,看見鳳羽已經出現在了集雲洞前。這隻洞口外長滿了鮮花。一隻手從漆黑的洞口裡探出來,手裡捏着一束小小的風鈴草,他将這束花種在洞口外的空地上,又慢慢地縮回到黑暗中。
洞口的上方吊着一顆月亮,垂在鮮花裡。
“這是……他的月亮?”柳群玉問。
“是,他的月亮能夠容納一切。”天末道,“包括罪惡,包括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