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慢悠悠回程,共同靜默了一段路,直到天邊彩霞落幕,森林小道陷入沉寂,施嘉意才回頭,在男人溫柔的注視裡站定。
她突然開口:“我覺得……我需要向你說聲對不起。”
他知道她是在提高中的事情。千百次預設的假想裡,施嘉意的情緒或許是憤怒,是不解,是委屈,是平和,是冷漠……唯一沒有出現過陸垣也此刻眼前的歉意。
遠處院子星光初點,施嘉意背對着朦胧光斑,夜色間美眸微動。她說話的語調平緩:“我最近一直在想,你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
無聲的對視中,陸垣也靜靜地等待着她宣判對自己的失望。
可施嘉意隻是抿了抿唇,說道:“我想,你在我心裡,一直都是個很優秀,值得深交的朋友。我性格大條,有時也一意孤行,而你的出現恰好彌補了我看待事物的局限性……也許你已經忘了,高二班級聚餐時,我因為不想參加群體活動而苦惱。當我找到你,對你說我因為家裡的事情而不能參加聚會的時候……”
“你告訴我,我不需要解釋那麼多,隻要我不想,就有權利拒絕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情。這句話支撐着我走了很久……你大概知道有不少人讨厭我,但直到今天,我也做不到捂着耳朵前行,每當我深夜内耗的時候,每當我為一些不那麼友好的言論難受,我就想起你對我說的這句話。”
“我常想,你明明是個那麼好的人,為什麼會突然轉變性情,疏遠我,讨厭我。一開始,我以為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夠好,惹你生氣卻不自知。後來,宋韫安告訴我,你家裡出了事情,你反常的行為也許并不是真心。遇見你的那天,我問你為什麼要那樣對我……”
“其實這都不是我的真心,我真正想和你說的話……我唯一想告訴你的……”
施嘉意的話語間裹挾着青春的潮濕,她望着他,眼裡是他從未見過的堅定。
她是那樣一個自傲的小公主,眼底自始至終都是明媚自信的色彩。陸垣也不知道她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經曆了什麼,才讓那雙原本亮晶晶的眸子染上苦澀。
風聲帶過樹葉婆娑。
沙沙。沙沙。
光影斑駁的林間,矜貴身影靜立。施嘉意緩慢地閉上眼,又極為緩慢地睜開,像是最終做好了剖開血熱心髒的準備:“我想和你,說一聲對不起。”
“對不起,也許這都是我的錯。”施嘉意抓着手機,指尖都止不住地顫抖,無數個傷心不解的日夜過後,所有有關陸垣也的負面形象都消解殆盡,留在施嘉意腦海中的少年印象,隻剩下他對自己的好。
時間真是奇怪的東西,能将一個人的憤恨化為虛無,待六七年的時間一過,這個恨着的人便也沒有那麼恨了,零星回憶裡也隻剩下過往之人對自己的那點好。
“當時的我太幼稚,總看不透表象,也不夠成熟……”她覺得唇齒間湧上苦澀,連帶着聲音都發着抖,“沒有成為你足夠信任的人,沒有成為那個你可以依靠和傾訴的對象……我覺得很抱歉。”
“所以……我一直想和你說,對不起……”
這段話在施嘉意心裡盤旋已久,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次遇到陸垣也,也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讨厭自己,但她已經顧不得那麼多,她隻知道,在這一次的相逢裡,在這一場燥熱退去的晚風裡,她想告訴他自己的真心所想。
哪怕對方露出嫌惡的表情。
陸垣也沒有露出預想中的表情,甚至沒有一絲表情的變化,他愣在原地,還未來得及對這番真心話做出語義層面的加工,施嘉意已經不堪壓力。
跑了。
等他徹底明白對方說了些什麼,他突然瘋了似地邁開腿,在兩耳的轟鳴聲裡追上她。
抓緊她的胳膊。
他的心髒都在顫動,五指帶着難以自抑的欣喜:“施嘉意,我……”
布置溫馨的院子角落,身披輕薄針織衫的女人扶着門框,袅袅地立于燈籠的光影下:“阿垣?”
施嘉意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一抖,猛地抽回被拽住的手臂。
潮水般的記憶突然被眼前人的面容觸發,一發不可收拾地湧現施嘉意的腦海。
燈光明亮的商場,人聲嘈雜的電梯旁,那個即将在施嘉意回憶裡模糊面容的女孩兒忽地清晰,在她面前,在這座惬意的院子裡,帶着時間的痕迹,對着施嘉意露出故人相見的微笑。
她的音色宛若醇香的紅酒,在晶瑩高透的高腳杯裡蕩着悅耳的聲音:“好久不見,施嘉意。”
施嘉意腦袋宕機,站在門檻外側沒回聲。
倒是陸垣也蹙緊眉頭,像是對女人打破當下的場景感到不滿,嗓音沉道:“嚴霜識?”
遠處敏敏忍不住捂住眼睛,隻敢透着指縫龇牙咧嘴:“……我去,這哪裡還是小院,簡直是我女神的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