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現在是許疏鴻的未婚妻,而許維禮是她未婚夫的哥哥。
“當年的事,是我對不起你。”許維禮轉動輪椅,背對着她,“但都過去了,你同疏鴻……很般配。”
望着他不再寬厚的背影,宋今禾突然注意到他西裝領口下隐約可見一道猙獰的疤痕,從後頸一直延伸到衣領深處。
那場車禍,究竟有多嚴重?
“你的傷……”
“我很好。”許維禮截斷了她的話頭,他不允許任何人用居高臨下的同情來憐憫他,“不用可憐我。”
“我沒有可憐你!”宋今禾脫口而出,“我隻是……”
“今禾?”許疏鴻頗具辨識度的煙嗓自走廊另一端傳來,“你怎麼還在這裡?”
宋今禾慌忙擦掉眼角的濕濡,轉身時重新換上了一個逞強的微笑:“我......我洗手間出來碰到大哥,随意聊兩句。”
許疏鴻走過來,自然地摟住她的腰,寵溺地刮了刮她的鼻頭,而後才回過神道:“大哥,今禾這丫頭沒給你添麻煩吧?她總是冒冒失失的。”
許維禮面無表情道:“你們去忙吧,我有些悶想去露台透口氣。”
話畢,輪椅電機即時啟動。
許維禮操縱着輪椅轉向暗處,殘肢在真皮坐墊上磨蹭發出窸窣的響動。
望向許維禮離開時落寞的背影,宋今禾感覺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住,又扭成了麻花般疼痛。
她天生就具有極強的共情能力,看到路邊衣衫褴褛、蓬頭垢面的乞丐會慷慨捐出自己為數不多的零花錢;看到新聞報道中因天災人禍流離失所的老百姓會盡綿薄之力報名去災區做志願者……
一時間,就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此刻心痛的原因。
香槟酒的氣泡在杯中翻滾升騰,宋今禾跟随許疏鴻的步伐站上高台。
眼神卻不自覺的透過人群縫隙飄向露台玻璃映出的破碎剪影。許維禮有些落寞地坐在輪椅上仿佛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但宋今禾注意到,他調整膝上毛毯的動作,注意到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正來回轉圈式揉搓着膝蓋——那是他車禍後數次手術才得以保全的右腿,此刻在西裝褲下不自然地痙攣抽搐。
“現在,請準新郎為準新娘戴上訂婚戒指!”司儀的聲音将她飄遠的思緒重新撥回現實。
許疏鴻微笑着取出錦盒中的戒指,執起她的手。鑽石戒指在燈光下閃爍着冰冷的光芒,宋今禾卻感覺自己的手在憑空發抖。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許維禮。
這一次,他擡起了頭。
兩人目光在空氣中碰撞的瞬間,她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痛楚。
午夜夢回恨不能千刀萬剮的男人近在咫尺,她卻隻有沉甸甸的心疼。
“我……”宋今禾驟然抽回手,後退一步,“對不起。”
宴會廳裡一片嘩然。許疏鴻的笑容僵在臉上:“今禾,别開玩笑!”
“對不起,疏鴻。”宋今禾顫抖的聲線在此刻顯得異常堅定,“我不能……我不能再一次錯過。”
她提起裙擺,轉身朝外跑去,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宴會廳裡尤其清晰。她聽到身後傳來許疏鴻的呼喊,賓客們的驚呼,以及侍應生之間的竊竊私語,但她沒有回頭。
沖出宴會廳後,她徑直跑向電梯。就電梯門即将關閉的刹那,一隻手突然伸了進來。
是許維禮。
他撐着腋拐,呼吸急促,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宋今禾這才注意到,西裝褲下他僅剩的左腿自膝蓋以下空空如也,與此同時他完好的右腿也在止不住的顫抖。
原來他還可以走路。
幸好他還可以走路。
“你……”她下意識地伸手扶他。
許維禮倉皇後退避開,艱難地撐着電梯扶手穩住身形:“宋今禾,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知道。”宋今禾直視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五年前你不告而别是因為出了車禍,我知道你為什麼要推開我。但是許維禮,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許維禮的瞳孔猛地收縮,手指緊緊扣住雙拐握把處的橡膠墊,試圖勸谏道:“今禾,别任性。回去,和疏鴻……”
“我不愛他。”宋今禾打斷他,“我愛的是你,從來都是你。”
電梯門緩緩關閉,将外界的喧嚣隔絕在三平米外。
狹小的空間裡,隻剩下急促的呼吸聲。
許維禮靠在電梯壁上,臉色蒼白。他的右腿明顯支撐不住了,連帶着整個人都在發抖。
宋今禾想要上前,卻被他在此閃躲。
“别碰我。”許維禮的聲音裡帶着壓抑到極緻的痛苦,連同苦艾的澀味在電梯裡蔓延開來,“我現在這個樣子......”
“我不在乎!”宋今禾幾乎是喊出來的,“我在乎的是你,不是你的腿!”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一樓。許維禮撐着拐杖就要往外走,卻被宋今禾攔住去路。
“許維禮,”她的聲音帶着哭腔,“你還要逃多久?”
許維禮的腳步僵在原地:“今禾,我早已不是從前的我了。”喑啞的聲音幾不可聞。
“我知道。”宋今禾上前一步,輕輕握住他的手,“但你還是你,這就夠了。”
許維禮渾身都在發抖,這一次他沒有推開她。灼熱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那雙一如從前般明亮的小鹿眼裡此刻蓄滿了淚水。
良久,他輕輕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