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維禮位于南山的江景大平層公寓裡彌漫着清新淡雅的栀子香,宋今禾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中捧着一杯熱茶。
茶水的溫度透過骨瓷杯傳遞到掌心,卻始終無法驅散她内心的寒涼。
指尖摩挲着瓷杯杯沿,看着輪椅在地闆投下變形的影子——許維禮正背對着她在整理書架。
他的動作很慢,很溫柔,很專注,仿佛這樣就能夠逃避即将到來的對話。
“維禮,”宋今禾輕聲開口,“你的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遲到五年的質問,終究姗姗來遲。
許維禮的手微微一顫,一本精裝秀場畫冊傾斜着從手裡脫落,重重砸在地闆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他彎腰去撿,卻因動作太大牽動了後腰的舊傷,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與此同時,身下的室内輪椅不小心卡在小茶幾與書架的空隙間,一時進退兩難,那本五彩斑斓的畫冊就掉在距離他指尖三公分不到的地方。
有瞬間的恍惚,許維禮想起去年回蘇黎世複診時,Botton醫生略帶威脅意味的黑色幽默:寰樞椎移位壓迫神經,運氣差一點的話,摔一跤就有可能導緻永久癱瘓。
倉促間,宋今禾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想要扶他,還沒碰到就被許維禮擡手制止,尴尬地頓在半空。
“我沒事。”他幹脆利落地放棄撿書,一如當年放棄她。沙啞而平靜的嗓音裹着若有似無的疲憊落于她耳畔,“隻是舊傷複發而已。”
“舊傷?”宋今禾皺眉,“你的腿......”
“都過去了。”許維禮轉過身用稀松平常的四個字概括了自己五年來所遭受的苦難,就像在描述一個陌生人一樣。
宋今禾卻感覺有一根針直直紮進了心髒絞弄一番後又無情拔出,灸的她喘不上氣來。視線模糊間她好似看到了五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許維禮,看到了球場上矯健的身姿,看到了雨中懷抱她奔跑的背影,一眨眼的功夫又變回了現實。
“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哽咽道,“為什麼要一個人承受?”
許維禮沒有回答,隻是轉動輪椅來到空曠的落地窗前。夜色中,城市的燈火璀璨如星,卻照不亮他眼底的陰翳。
“也許沒那麼愛吧,今禾。”他輕聲說,“你應當有更好的選擇,更好的人生。”
“更好的選擇?”宋今禾苦笑,“比如你的弟弟,許疏鴻?”
許維禮的手指猛地收緊,聲音浸在夜色裡,如同午夜陳舊的老鐘表,一下一下撞擊着她破碎不堪的心。“疏鴻他……的确比我更适合你。”
“可你憑什麼擅自替我做決定?”面對他的冷漠,宋今禾歇斯底裡大吼道,“許維禮,你太自私了!”
江南栀就是在這時開門進來的。
高跟鞋踩過地闆磕出清脆的撞擊音,玄關自動感應燈不合時宜地亮起。約莫二十出頭的少女的米色風衣上沾着夜露,懷抱保溫桶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他家裡,“黨參土雞湯,我家阿姨炖的,小火煨了好久,可香了。”
“哐當——”
魚尾禮裙不小心掃翻了矮幾上的茶杯,深褐色茶湯在米色羊毛毯上洇開猙獰的紋路。
宋今禾有些失神望向玄關處明豔瑰麗的少女,突然記起替許維禮撿手機時窺見的屏保一角,照片裡與之并肩而立的女孩同眼前這張瓷娃娃般精緻的眉眼逐漸重合。
“你怎麼來了?咳咳—”許維禮幹咳了兩聲,喉結在蒼白的皮膚下劇烈滾動,“不是說今晚有慶功宴。”
“這不,剛參加完after party就馬不停蹄回來找你了。”江南栀熟稔地将保溫桶放在餐邊櫃上,米色風衣下露出一截珍珠白禮服裙擺。
江南栀風姿綽約的朝客廳走來,目光在觸及宋今禾時微微凝滞:“這位是……”
“宋今禾。”許維禮的聲音有些幹澀,“許疏鴻的......未婚妻。”
“哦。”江南栀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原來你就是要嫁給疏鴻哥哥的宋小姐呀。”
今晚CN位于西子湖畔的大秀由江氏集團贊助,江南栀順理成章受邀參加時裝秀,沒去成訂婚宴的她尚不清楚訂婚宴上發生的諸多意外。
宋今禾呼吸一滞,随着江南栀走近,栀子花味道變得愈來愈濃烈。
她回頭望向許維禮,卻被他微妙避開,水晶吊燈在三人之間投下詭谲的光影。
江南栀沖她點頭緻意,又低頭掃了眼地毯上的碎瓷片:“那你們繼續,我去熱湯。”
落地窗外開始飄雨,江南栀來到料理島台前熟練地打開保溫盒,将湯倒入鍋中加熱,湯勺攪動的漩渦裡浮沉起記憶的碎片。
電話那頭傳來陳仰傑急促、慌亂的聲音:“江小姐,許總出事了......”
十八歲的秋天,聖馬丁的大雨漫過設計室窗棂,她握着手機顫抖着沖進滂沱大雨裡。機場值機屏閃爍的紅字像手術室警示燈,病床上他脊椎爬至後頸如蜈蚣一般的疤痕至今仍是她的夢魇。
江南栀輾轉到達醫院時,許維禮剛結束第三輪手術。
他無聲息地躺在重症監護室裡,渾身插滿管子。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胸口的起伏,像一具破碎的陶瓷人偶。
期間,許家人、江家人、其他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陸陸續續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唯獨江南栀每天雷打不動出現在病房外,透過可視玻璃安靜守候着躺在裡面的許維禮。
自有記憶以來,她從未見過如此破碎的許維禮,那個在她記憶中永遠冷靜自持、無所不能的男人,如同一片随時可能凋零的枯葉。
都不用風吹。
沒有同家人商量,江南栀擅自做主辦理了一年休學。她不太清楚許家兩代人背後的恩恩怨怨、愛恨情仇。隻知道許家沒有人會真心待他、悉心照料他。畢竟許維禮生母夏婉前腳因抑郁症痛苦自殺,他父親後腳就能帶回來梅姨和隻比他小了三歲的私生子許疏鴻。
車禍後很長一段時間裡,許維禮病房的窗簾沒有拉開過一條縫。左腿崎岖的截斷面在午夜時分反複撕裂着他的神經,連呼吸都流淌着消毒水味的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