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停車場,霓虹在林肯領航員的黑色車身上鍍了層光暈。
許維禮走到副駕駛座前親自替她打開,優雅自然的仿佛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咔嚓”安全帶鎖扣咬合的瞬間,江南栀已經迫不及待扯開甜品的外包裝袋,裡面安靜躺着一塊一塊胡蘿蔔蛋糕,表面塗着奶油奶酪和檸檬汁混合而成的黃油奶霜,還有滿滿的山核桃碎。
甜品盒上的淺藍緞帶在她膝頭綻開時,肉桂香氣漫過時光的裂縫,洶湧而來。
巨大的梧桐樹蔭與居民樓斑駁的牆皮在記憶中交織,籃球撞擊地面的悶響與梧桐樹上的蟬鳴共振,還有西點屋老式冰櫃的嗡鳴聲音與剛出爐冒着熱氣的面包香味編織成屬于他們共同的夏天。
這家原本開在江淮槿高中後巷的西點屋總飄着現烤面包的焦香,因其價格親民、用料紮實,雖然品種不多,又大多偏古早味,卻十分受附近的居民和學生歡迎。
許維禮特别喜歡這家西點屋的胡蘿蔔蛋糕,一塊切角配一瓶牛奶。
那時江南栀不懂,為何有人會對這種混雜着肉桂與堅果的橘色糕點情有獨鐘。
直到某個蟬鳴炸裂的午後,她捏着鼻子咽下第一口蛋糕,奶油奶酪的鹹甜與胡蘿蔔纖維在口腔裡打架,她連灌了一整瓶冰牛奶才壓下胃部翻湧上來的不适。
但下一次,玻璃櫃裡的草莓慕斯是那樣鮮豔可口,可小姑娘總是固執地指着橘色切角:“要這個,謝謝阿姨。”
直到又一個燥熱的禮拜六下午,江淮槿又一次将妹妹安置這家開着冷氣的西點店裡,在櫃台扔下一百塊後道:“你乖乖在這等着,哥哥打完球來接你。”
陽光透過櫥窗落在她白色的CHANEL連衣裙上,老闆娘紮着藍底粉花頭巾往她面前放了一杯薄荷水:“小妹妹還是老樣子,要不要試試阿姨做的新品?”
“謝謝阿姨,我要胡蘿蔔蛋糕就好。”彼時,江南栀紮着可愛的雙丸子頭,搖頭晃腦地夠着展示櫃前最後一塊橘色切角。
江南栀剛剛爬上凳子,就聽見門口風鈴發出脆響,玻璃門被曬得發燙的少年撞開,蟬鳴裹挾着熱浪湧入冷氣房。
許維禮抱着沾滿塵土的籃球進來,裸露的小臂泛着汗水的光澤,球衣下擺随着步伐掀起一角,露出少年精瘦的腰線。
“最後一塊被這個小丫頭買走啦。”老闆娘沖着抱籃球的許維禮聳肩。
汗珠順着他的下颌線滾進球衣領口,曬紅的臉頰還帶着球場的熱氣。
許維禮回頭向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覺得這個稚嫩的背影莫名眼熟。
“小南栀?”許維禮走到她身後,汗水滴落在地磚上洇出深色圓點,“你哥又把你寄存在這裡了?”
女孩猛地回頭,雙丸子頭上的珍珠發卡撞出細碎響聲。
“維禮鴿鴿!”江南栀咧開嘴,露出漏風的門牙,随即被她飛快用手捂上。
粉紅牙龈在指節後若隐若現,她将剛剛拆開的胡蘿蔔蛋糕推到他面前,“鴿鴿,一起次。”
少年接過叉子的指尖還帶着籃球的餘溫,他故意把最大顆的山核桃仁撥到她那邊,見小姑娘腮幫子鼓成倉鼠,他還會笑着用洗得發白的藍白方格手帕擦掉了她嘴角沾着的奶霜。
那個下午,江南栀愛上了胡蘿蔔的味道,愛上了胡蘿蔔蛋糕的味道。
再後來,許維禮出國留學去了,每當她想念他時,都會來這家店裡吃胡蘿蔔蛋糕。
多年後推土機碾過倒下的梧桐樹,這片居民區終究還是迎來了拆遷。
她後來在世界各地的甜品店裡點過無數次胡蘿蔔蛋糕,卻再也沒有吃到過像這家店這麼好吃的胡蘿蔔蛋糕了。
“外面吃還是回家吃?”許維禮一邊啟動車子,一邊側頭問道,眼底帶着幾分寵溺的笑意。
他身上的苦艾香與記憶中的肉桂香交織在一起,仿佛時光從未走遠。
“外面吃吧,吃完去我家拿點衣服,總不能每天早上麻煩陳助理閃送衣服給我吧?”趁着車子過自動升降杆的間隙,江南栀将沾着奶霜與山核桃的第一口胡蘿蔔蛋糕遞到他唇邊。“對了,陳助理哪來的本事,每次送過來的都是連吊牌都沒拆過的新衣服?”
許維禮喉結滾動着咽下蛋糕,含糊道:“你不知道?他女朋友是時尚雜志主編,家裡别的沒有,衣服最多。”
“還真不知道,我怎麼可能會知道。”江南栀抽回銀叉的動作滞在半空,“我和他不熟。”
許維禮輕笑一聲,語氣忽然變得意味深長:“不熟嗎?我以為你兩很熟呢,他什麼都告訴你。”
“咳咳。”一口蛋糕差點嗆在喉嚨口。
江南栀心虛地撇開視線,望着窗外的夜色轉移話題道:“新天地新開了一家法餐……”
“Le Temps?”維禮挑了挑眉,語氣帶着幾分了然。
“嗯,你怎麼知道!”江南栀有些驚訝,“該不會你去過吧?”
“這家餐廳的老闆,是我大學同學。”他淡定解釋道,目光依舊注視着前方的路況。
“哦,那我們去吃會有special meal嘛?”江南栀眨了眨眼,語氣帶着幾分期待。
“不清楚。”許維禮轉動方向盤,将車子駛向左轉車道。
他搖了搖頭,唇角卻微微揚起,“不過,如果你想吃,我可以讓他特别準備。”
江南栀聞言,眼睛一亮,随即又故作矜持地撇了撇嘴:“好吧,沒有也沒關系。”
法式餐廳裡,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将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同夢境。
兩人落座後不久,江南栀拿起化妝包起身去衛生間補妝,卻在路過一間半包圍的餐桌前時,看到了一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傅矜,傅雲笙的親二叔,傅雲笙前女友馮伊伊的未婚夫。
“雲笙,已經終末期了。”他正在接電話,聲音低沉而疲憊,帶着幾分無奈與哀傷。
江南栀的腳步一頓,身體下意識地往屏風後躲了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