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恒雅的醫生不肯放人。”傅矜的聲音繼續傳來,帶着幾分壓抑的憤怒,“還是準備明天接回家……他自己的意思。”
江南栀的心猛地一沉,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裙擺。她聽到傅矜繼續說道:“快過年了,總得回家吧。婚禮啊…婚禮他大概率也不會出席了。”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他低聲說了句,“稍等,我有電話打進來了……”
江南栀屏住呼吸,聽着電話那頭傳來的隻言片語,心下浮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
當即折返回去,快步走到許維禮身邊,低聲說道:“幫我查一下傅雲笙的醫療記錄。”
許維禮疑惑看了她一眼,沒有多問,隻是拿出手機迅速操作了幾下。
十分鐘後,江南栀的手機“叮”的一聲響起。
她打開手機,診斷書在屏幕亮起的瞬間化作利劍:胃體低分化腺癌伴肝轉移,生存期評估<3個月。
江南栀深吸了一口氣,顫抖着雙手呢喃道:“怎麼辦,伊伊知道了該怎麼辦?”
許維禮的指腹撫過她顫抖的腕脈,聲音低沉而溫柔:“南栀,你準備告訴她嗎?”
“我,我不知道…她的婚紗都訂好了,”江南栀的聲音裡帶着幾分無助,“而且,我怕她會做出什麼傻事。
許維禮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等下陪我去醫院吧,去醫院看一看他,畢竟也是你這麼多年的老同學了。”
電梯下行時,江南栀盯着鏡面裡重疊的身影。
地庫冷白燈光下,林肯領航員後視鏡上挂着的平安符——是她之前在北海道神宮求來的禦守。
江南栀站在恒雅醫院VIP病房門前,指尖觸到金屬門把的刹那,消毒水氣味刺得她鼻腔沒由來發酸。
推開門,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像是秒針在切割生命。
病床上的傅雲笙皮膚呈現出半透明的瓷白色,鎖骨處埋着的PICC導管蜿蜒進病号服深處。
“你……怎麼?”傅雲笙試圖支起上半身,嶙峋的腕骨差點撞翻鎮痛泵。
當視線掠過江南栀身後西裝革履的許維禮,枯葉般的睫毛顫了顫,瞬間了然:“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嗯。”江南栀望着病床上形銷骨立的昔日舊友,一時間竟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沒告訴馮伊伊吧?”他望着天花闆自嘲道,“應該沒告訴她,不然這會兒已經殺過來了。”
白色病床單幾乎要将他湮沒。
“我在餐廳碰到你二叔了。”江南栀坦白道。
“他跟你們說的?”他說起話來格外費力。
江南栀喉頭一哽:“不是…他在打電話,我路過聽到的。”
“我二叔,長得挺帥的吧!”傅雲笙忽然笑起來,胸腔震動帶出破風箱般的雜音。
“呃,”江南栀發現就算在病中,他的思維還是如此跳脫,“還好吧。”
“伊伊跟着他不會吃苦的,放心吧。”心電監護的綠線在他臉上投下詭谲的波紋。
江南栀望着他手背上密布的針孔:“但你,你這又是何苦?”
“人之将死,就當是幫幫我吧,不要告訴她,千萬不要讓她知道。”他作勢想要下床,江南栀扶住他虛弱的病體。
“拜托了。”傅雲笙突然抓住她手腕,體溫透過藍白條紋病号服滲過來,像融化的雪水。
他無名指上的情侶戒圈已經松得快套不住了,“讓她穿着最美婚紗嫁給别人,總好過穿着喪服送我。”
“好,我答應你。”來的路上,江南栀還在糾結該不該把這件事情告訴馮伊伊。
“謝謝。”
随後病房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走出病房時,許維禮沉默地将羊絨大衣披在她肩上。
電梯鏡面在此映出兩人交疊的影子,她忽然想起高一那年平安夜,傅雲笙翻牆給馮伊伊送草莓蛋糕,被保安追得摔進綠化帶裡……
眼眶早已被淚水浸濕。
她從未想過,那個曾經深愛馮伊伊的男人,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他們的感情。他的出軌,如此明顯,明顯到一向神經大條的馮伊伊都能察覺。
然而,當她側目看向主駕駛座上同樣從醫院出來就一言不發的許維禮時,她突然想起當年許維禮不也是因為自己車禍後落下殘疾,才不告而别離開的宋今禾。
這一刻,她心如刀絞,不敢繼續思考下去。
亦不知道自己能夠為傅雲笙做些什麼。
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人類在疾病面前是如此渺小。
車内萬籁俱寂,她下意識打開手機,朋友圈裡馮伊伊的最新動态停留在昨晚。
點開馮伊伊的滑雪視頻,GoPro鏡頭裡,那個穿薄荷綠護膝的姑娘正從黑鑽雪道俯沖,雪闆揚起鑽石般的雪霧,笑聲穿透洛基山脈的寒風,是青春的氣息。
隻是,四周的茫茫高山與白雪,令人冷不丁想起傅雲笙雪白的一塵不染卻毫無生氣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