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辘辘進了巍峨的城門,眼前的景象便陡然變了。城内層樓疊榭,街市上行人如織,處處喧騰熱鬧。袁承璟默默望着街上,回想方才所見衣衫褴褛、面黃肌瘦的鄉民,兩下裡一比,真個是天差地别。
袁承璟嘴唇不自覺地抿得緊緊的,一路再未曾言語。
管皇後聽得趙靈犀帶着王府衆人出了城門,口中雖說春日郊遊,實則帶着世子查看民情,心下早已恨得牙癢癢。
她對着太子冷笑道:“要不說南邊的人腦袋活絡,心眼子多呢,你瞧瞧,雖說不是親生的兒子,趙氏竟是傾力教養,等袁晁回來,又在他跟前博得了好名聲。”說着,面上罩了一層寒霜:“若不早作準備,隻怕将來,你連哭的地方都尋不着!”
太子袁煦隻坐着悶頭喝茶,臨出門,才對着管皇後歎道:“玄度向來沒有問鼎之心,母後何苦來着?”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日子便如流水,一去不複返。
東宮的太子妃娘娘倒是時常遣人來請,太子私下裡囑咐過:“玄度在外征戰,王妃攜子在京,你身為長嫂,當多加看顧一二。”
趙靈犀應邀去了幾回,太子妃或是賞些時令的果點、上用的緞匹、内造的簪環,她也不客氣地照單全收了。
至于旁的人家邀約,趙靈犀便與太子妃處打個商量,關系實在近厚,不好駁了顔面的,就去略坐一坐,應酬一番;凡是可推卻的,她便找個托詞,婉言謝絕。
趙靈犀自家卻是從不開宴延客,隻關起王府的門來,領着幾個孩子,安安生生過清靜的日子。
每隔些時日,宮裡頭賢妃便遣人傳話出來:“王爺又打了大勝仗,北狄損兵折将,潰不成軍!”雲雲。
聽着是喜信,隻袁晁班師回朝的日子,總是遙遙無期。
一路北上,到了京城,趙靈犀操持着府中大小事務,還要看顧三個孩兒的飲食起居、功課學業,心力已是有些交瘁。
更兼夜闌人靜,前塵舊夢便纏繞不休。她常夜半驚坐而起,淚濕錦衾,暗自思忖:“我究竟該怎麼辦?怎會到了這般境地?那邊的電腦、手機、自由自在,我還能不能回去?難道真要老死于此不成?”
想着這些,念及與袁晁雖是聚少離多,卻也有了夫妻情分,三個孩子更是讓人牽腸挂肚。可此間的等級森嚴,處處小心謹慎,又讓她心頭郁郁,透不過氣來。
也不知這具身子的原主究竟魂歸何處?自己這一縷孤魂,是否還有重返舊日世界的機會?這份憂思郁結于胸,久之,竟成了心病。
趙靈犀素來嬌弱,底子本就不足。前世在北地生活,冬日苦寒有暖氣,夏日燥熱有空調,日子過的很是舒服;誰知如今到了京師,竟有些水土不服,兼着心事重重,纏纏綿綿地咳了半個多月。
初始,她隻怕過了病氣給孩子們,便對着袁長瑛幾個道:“娘這裡有些不爽利,你們各自回院裡去吧。”
到了晚間,琮哥兒脫得光溜溜的,在她床上滾來滾去,讓趙靈犀咬了他圓滾滾的胳膊幾口,宋嬷嬷拿毯子裹住他,終是回了自己個兒的院子。
管皇後遣了禦醫前來診脈,說是:“聽聞王妃身體違和,聖上與皇後娘娘皆甚為挂念,特命前來診視。”
趙靈犀請人坐下,對着阿蕪笑道:“倒是難為宮裡時時惦記着我們王府裡。”
禦醫垂了頭,隻當聽不見。他搭了脈,細細問了症候,道:“王妃娘娘思慮過重,略感風寒,傷了肺氣,并非大礙。下官開幾劑湯藥,清心潤肺,調理些時日便好。”
趙靈犀便奇道:“大人這是哪裡的話?本王妃不過是水土不服,嗓子不大舒服,哪裡就思慮過重了?”
禦醫陪笑道:“是是是,下官省的。”
開的藥方,熬出來的藥汁卻是黑漆漆、苦不堪言,趙靈犀每回捏着鼻子灌下去,都要反胃半晌。
她喝了幾日,咳疾不見大好,反倒飲食不思,便索性對阿蕪道:“這藥你也不必煎了,倒不如食補些。你去膳房吩咐,每日炖些清淡的燕窩粥、百合羹來。”
如此過了月餘,咳嗽竟也漸漸地好了。隻是病後初愈,益發顯得身姿纖弱,弱柳扶風一般。
過了清明,天氣一日暖似一日。府中上下早已換了春衫。
午後,趙靈犀便将宮中賞下的各色绫羅綢緞取了出來,攤在窗下榻上,有松江府的細棉布,蘇杭的輕容紗,還有幾匹織金的錦緞,皆是鮮亮悅目之色。
她拿着一匹水藍色的軟羅,對阿蕪笑道:“這顔色給琮哥兒做件夏衫倒好,輕薄透氣。”
正說着,忽見阿芸跌跌撞撞地從外頭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道:“娘娘!娘娘!您……您快去瞧瞧世子爺去!”
趙靈犀正拿着剪子比劃,聞言手一抖,扔下剪刀,起身便往外走:“世子怎麼了?他不是帶着侍衛上街去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