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末,天空積滿了鉛灰色的雲,沉沉欲墜,在醞釀一場滂沱大雨。
皇帝袁宗文仍在與衆臣議事,太子袁煦與趙靈犀二人,便在側殿中靜候。
袁煦坐于梨花木椅上,漫不經心地飲茶,目光時不時掠過趙靈犀。
隻見她一身素淨的家常衣裳,頭上隻簪了支镂空玉蘭花的玉钗,襯得一張俊臉雪白,毫無血色,想是近日多病,又兼急着入宮,已是強弩之末。
趙靈犀看向身旁的内侍,強笑道:“煩請公公尋些糖霜過來。”内侍應了一聲,不多時便折返回來。
袁煦見她接過糖霜,盡數傾入茶盞,一飲而盡,似恐氣血不足,誤了一會兒的正事。袁煦不由得暗自歎息:此女容貌絕麗,膽識過人,袁晁何等福澤,能娶得如此美人!
隻聽得外面一陣腳步聲,管皇後宮裡的管事嬷嬷走了進來。她向太子和趙靈犀請了個萬福,道:“皇後娘娘鳳體略感不适,請太子殿下前往坤甯宮一叙。”
袁煦眉峰幾不可察地一蹙,這“鳳體不适”早不适晚不适,偏生在這節骨眼上。
他心内無奈,擡眼望向趙靈犀,見她神色愈發黯淡,遂對嬷嬷道:“你且回禀母後,孤今日确有要事,需在此等候父皇。待晚些時候,再往母後宮中請安。”
那嬷嬷臉上依舊是不鹹不淡的神情,垂眸道:“殿下,娘娘特意吩咐了,請殿下務必即刻過去,耽擱不了殿下多少工夫。”
卻是得了死命令,定要将太子請走,不讓他在此處給趙靈犀撐腰。
趙靈犀深知今日之事,她仗着袁晁與太子的兄弟情深,已将太子拖下了水,若再因此事讓太子與皇後生了嫌隙,便極不妥當。
趙靈犀自座上緩緩起身,對着太子深深福了一禮:“皇後娘娘鳳體違和,乃是大事。臣妾今日能得殿下援手,引薦至此,已是感激不盡。殿下快請過去侍奉娘娘吧。”
太子心中一歎,真是冰雪聰明,知進知退,他知曉趙靈犀看似柔弱,實則剛強,是個有主意的。
趙靈犀面見皇帝,是為了給袁承璟讨還公道,然此事牽涉管氏一族,背後更有母後撐腰,稍有不慎,便是得罪母族之舉。
他溫聲道:“既如此,父皇大約也快回來了。你且在此安心等候,我去去就回。”嬷嬷唇角微不可見地一揚,側身引着太子去了。
殿内隻餘趙靈犀一人枯坐,更漏滴答作響,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忽聽得外面腳步聲雜沓,接着便是儀仗的響動,想來是皇帝的銮駕回宮了。
趙靈犀閉目,深吸一口氣。又過了片刻,外面的喧鬧漸漸平息,想是皇上已入正殿。一個小内侍趨步入内,聲音細細地道:“娘娘,萬歲爺宣您過去正殿回話。”
趙靈犀點了點頭,讓阿蕪留在側殿,自己随着小内侍來到正殿之外。
隻見殿門大開,她定了定神,款步走了進去。正中坐着當今天子袁宗文,趙靈犀俯身跪下,額頭觸地,行大禮:“臣妾趙氏,叩見陛下。”
殿内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袁宗文的目光如實質般落在趙靈犀纖弱的背脊上,跪了一會兒的工夫,才聽他沉聲道:“起!”
“謝陛下。”趙靈犀依言起身,知曉自己讓皇帝不悅,卻仍是垂首侍立。此刻,她隻覺得後背滲出了冷汗,連帶着口唇也漸漸失了血色,格外蒼白。
袁宗文打量着她,緩緩開口:“宮禁森嚴,非經内務府傳召,擅自入宮乃是大罪。趙氏,因區區小事,竟讓太子帶你入宮,你可知罪?”
趙靈犀攥緊了藏在袖中的雙手,她穩了穩心神,回道:“臣妾自知有罪,甘願領罰。隻是臣妾一介女流,王府中沒有可以依靠的夫君和長輩做主。世子受了天大的委屈,臣妾實在是求告無門,萬般無奈之下,才鬥膽懇請太子殿下援手,來請陛下為世子做主!”
袁宗文對管國忠與袁承璟在太白樓之事,已聽了個大概。在他看來,不過是幾句口角紛争,何至于鬧到禦前?
管國忠乃皇後母族,位高權重,他斷不至于對一稚子下狠手。趙靈犀竟如此不知進退,大張旗鼓地鬧到了禦前,實在是小題大做。
袁承璟年紀尚幼,受些委屈,過幾日便忘了,算不得什麼大事。他面色一沉,道:“趙氏,你膽子不小!些許口角小事,也敢驚動到朕的跟前來!成何體統!”
趙靈犀聽出皇帝語氣中的不耐,她心中怒意翻湧,道:“陛下明鑒!世子乃是陛下的嫡親皇孫!他小小年紀,素來溫順知禮,何曾與人輕易争執?管國舅為了一席之争,竟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衆掌掴世子!若非世子及時走脫,隻怕管國舅已下狠手将人打死!”
袁宗文知她所言并非全是虛妄,隻是這“打死”二字未免太過危言聳聽。他哼了一聲,氣極反笑,道:“趙氏,管國舅年逾半百,在朝為官多年,難道會與一稚子計較?罷了,你說說看,你今日進宮,究竟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