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靈犀病體初愈,在禦前與皇帝一番唇槍舌劍,早已是耗盡了精神。管皇後面罩寒霜,對着她冷笑道:“内宮禁苑,規矩森嚴,若人人都似你這般,可以随意乘轎辇行走,宮裡豈不亂了套!”
趙靈犀聞言隻覺得頭暈目眩,身子直直地向前栽倒下去!
“啊!”有小宮女忍不住低呼出聲。
趙靈犀軟軟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人事不知。殿内衆人俱是吃了一驚。
袁宗文見狀,眉頭緊鎖,當即揚聲道:“快!宣太醫!速速宣太醫入殿!”
管皇後此刻的臉色也着實不好看,青一陣白一陣,又是懊悔,又是惱怒。
管皇後本想挫一挫趙靈犀的銳氣,不料她竟真的當場暈厥過去。這若是傳揚出去,豈不坐實了中宮皇後刻薄寡恩,逼迫藩王妃的惡名?
崔簡見狀不妙,疾步上前,揚手吩咐左右:“快,快去擡張軟榻來!仔細着些!”
宮女們七手八腳,将昏迷不醒的趙靈犀擡到了臨近的偏殿之中暫歇。皇後雖心中不悅,顧及體面,也不得不移駕跟了過去。
阿蕪先前因規矩所限,一直在偏殿焦急等候。忽見自家主子竟是被人擡了出來,面色慘白,雙目緊閉,吓得六神無主,她驚呼一聲“娘娘!”,便要撲上前去,卻被崔簡攔住了。
崔簡忙安撫道:“姑娘莫慌。王妃娘娘想是連日勞心勞力,方才在殿門口不慎絆了一下,并無大礙,并無大礙。太醫就快來了。”
阿蕪哪裡肯信,她掙開崔簡,搶到榻前,見趙靈犀雙唇發白,她也顧不得規矩了,一把抱住趙靈犀的頭,将她攬在懷中,伸出顫抖的手指,用力去掐她的人中穴。
隻聽得趙靈犀喉間發出一聲極輕微的呻吟,悠悠醒轉過來。阿蕪見狀,喜極而泣,哽咽道:“娘娘!娘娘您醒了!您可吓死奴婢了!”
趙靈犀緩緩睜開雙眼,入目的是陌生的雕梁畫棟,她一時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處,隻覺頭痛欲裂,四肢百骸都似散了架一般。
趙靈犀定了定神,這才想起先前發生的一切。她微微轉頭,便看見了坐在不遠處玫瑰椅上的管皇後,正冷冷地注視着自己。
她收斂心神,掙紮着起身行禮,虛弱地開口道:“皇後娘娘,臣妾失儀,驚擾了娘娘聖駕,請娘娘寬宥。”
管皇後淡淡地“嗯”了一聲,既未說寬宥,也未說責罰,隻将目光轉向一旁的崔簡,吩咐道:“去,傳一乘步辇來,将義安王妃送出宮去吧。仔細些,莫要再出什麼差錯。”
“是。”崔簡答應一聲,忙不疊地出去安排了。
這邊廂趙靈犀剛被送上了步辇,管皇後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将太子袁煦好一頓數落:“你瞧瞧你做的好事!趙氏今日進宮,明擺着就是為了你舅舅之事,要來尋釁讨伐!她究竟給了你什麼天大的好處,你要這般胳膊肘往外拐,幫着一個外人來對付自家的親眷?!”
待皇後略略停歇,袁煦方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母後息怒。此事并非兒臣偏幫趙氏。玄度抛家舍業,在北疆浴血奮戰,可他的妻兒在京中,本就孤苦無依,如今承璟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外戚當衆掌掴,這口氣,換了誰能咽得下?這還是趙王妃性情賢淑,知書達理,隻求國舅爺登門賠個禮,道個歉,全了雙方的體面。若是換了個真個潑辣不講理的,隻怕鬧得更是雞飛狗跳,難以收拾。”
管皇後聽了這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柳眉倒豎:“你這話是何意?是說你親舅舅行事不端了?若不是你今日多事,擅自帶她入宮,她一個婦道人家,在王府裡好生待着,又能翻起什麼大風浪來?!”
袁煦心中也生出一股郁氣,提高了聲音,道:“母後!玄度是兒臣的嫡親兄弟!他為國盡忠,保家衛國,兒臣在京中,難道連他孤兒寡母都照應不了,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親侄兒被人欺辱不成?再者說了,舅舅的行事作風,這些年在京中是何名聲,母後難道當真不知?旁的事也便罷了,如今竟跋扈到敢對皇孫動辄打罵,這等事,兒臣還是頭一遭聽聞!”
管皇後被太子這番話頂得臉色蠟黃,手指着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袁宗文見母子二人争執不下,沉聲開口道:“好了,你少說幾句,莫要再頂撞你母後了。”
袁煦生氣道:“兒臣隻是懇請母後,好生約束管氏一族,莫要再讓他們恃寵而驕,惹是生非。若真個鬧出了無法挽回的事端,到時候,丢的可是咱們皇家的臉面,誰的臉上都不會好看!”
管皇後怒極反笑:“不過是小小的口角紛争,值得你們這般上綱上線?明日讓你舅舅府上備了厚禮,去賠個不是,她趙氏一個無權無勢的孤身王妃,在京中還能鬧出什麼天大的事端來不成?”
袁煦聽管皇後依舊如此輕視趙靈犀,心中無奈,隻得苦笑道:“母後,您怕是小觑了這位趙王妃。當初她在義安郡時,便能憑一己之力,聯合當地衆商戶,籌集皮毛,趕制冬衣,送往北疆以解前線将士燃眉之急。這等手段,這等魄力,豈是尋常閨閣婦人所能做到的?”袁煦仰天,歎了一口氣,道,“父皇當日下旨宣她入京之時,她險些都要将傳旨的天使扣下!這般人物,母後還當她是尋常弱女子麼?”
袁宗文眉頭微蹙,似也有所觸動。他轉向管皇後,語氣略緩道:“你明日還是讓太醫院派個得力的禦醫,再去義安王府瞧瞧趙氏的病情,另外,賞賜也預備得厚重些。”
袁煦聽了,直搖頭道:“父皇,母後,方才趙王妃可說了,舅舅若是不當面道歉,且往後看。這可不像是能用些許賞賜便能輕易打發的。兒臣能說的都已說了,還請母後讓舅舅他老人家,好生斟酌吧。兒臣告退了。”
趙靈犀回到義安王府時,夜色已深。狂風卷着落葉,四散紛飛,一場傾盆大雨眼看便要下來。
孩子們早已安置睡下,膳房裡将炖好的人參烏雞湯,送了上來。趙靈犀隻覺腹中空空,卻又毫無胃口。她強迫自己用了些,隻淺淺喝了幾口,便覺額上、背後沁出了一層虛汗,身子軟綿綿的提不起勁來。
阿蕪在一旁看得心焦,忙取了幹淨的細棉汗巾,替她輕輕擦拭着後背的汗水,口中念叨:“娘娘身子骨怎地這般虛弱了?才用了幾口湯,便累得出了這一身汗。這可如何是好?”
趙靈犀喘息片刻,待那陣暈眩過去,方才對阿蕪道:“不妨事。許是今日耗了太多心神。你将雞湯再端過來,我都喝了它。”她接過湯碗,又勉強喝了兩口,便再也咽不下去了。如此反複,歇一會兒,喝兩口,一碗濃濃的雞湯,竟足足耗了半個時辰,才算勉強喝完。
湯一落肚,她便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歪倒在榻上,立時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這一夜,狂風大作,暴雨傾盆,直下到天快亮時方才止歇。
次日清晨,阿蕪見趙靈犀睡得沉,便沒忍心叫醒她。袁承璟和袁長瑛卻早早起身了,在趙靈犀院外等得心焦,拉着守在門口的阿芸,急急地問道:“阿芸姐姐,娘親怎麼還不起身呀?她昨兒晚上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阿芸輕聲勸道:“世子爺,郡主,娘娘昨兒個進宮觐見陛下,實在是太累了,眼下還睡着呢。世子爺還是先去前院書房吧,先生們都等着您呢。郡主也先去園子裡玩一會兒,等娘娘睡醒了,奴婢一定即刻就去禀告您二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