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1317年
這是我被囚廢宮的第七年。
無央重傷後,我再也沒有見到他。
我以為能與他偕老,直到千媛女君将渾身血淚的我押入禁書閣,把那道秘而不宣的天規狠狠甩到我臉上。
“主殺惡神身具鳳凰與玉龍之血脈,神力合一,修成毀天滅地之能。惡神屠戮衆神,獨據萬神殿,縱世間殺意,緻衆生相殘,天地大亂。終賴西天佛祖之力,封印惡神,天下乃安。”
“自此天規立定,鳳凰與玉龍生不得同栖,死不得同葬。”
“銀玉,孤将你囚禁于屍山屍水旁,責躬省過,什麼時候悟透了,孤再放你出來!”
這座廢宮求死過女君的母妃,如今她又親手将受過她養育恩情的我鎖進這不詳之地。
屍山屍水煞氣極重,誠如一道催命符,斷送掉了宮中大部分活物。
而那些苟延殘喘下來的,都從這方險惡天地裡修出了一副猖狂精魂。
夜裡,我頹然躺在廊下,看着池塘裡的魚兒同類相殘。
宮門外忽地傳來腳步聲,清晰有度不疾不徐地從遠而近,片刻後,在宮門外停住。
七年來,隻有我那孿生哥哥落倉試圖闖入廢宮救我出去。而今他還被禁足府中閉門思過。
我飛奔到門邊,按住沸騰的胸口,顫聲問:“無央,是你麼?”
許久未喚的姓名乍一脫口,冷風盈齒,激起一陣酸痛。
門外無人回應。
腐朽的銅釘宮門從兩側緩緩敞開,透出門外輝煌的宮燈,一個高大的黑影堪堪立在那光洞裡。
“你是...誰?”
來人沒有應聲,微微一揚手,女君布下的禁制立時如珠簾般被撥開。
他邁步入内,沿着龜裂的石闆路朝廊下走來,身後的拖地大氅與地面刮擦,發出有如金石相擊般的尖銳聲音。
靠得越近,其身影越顯得遮天蔽日。
我背脊一寒,緊張地立起身。
“你究竟是...”
正此時,穿堂入宮的涼風攜來一股充滿血腥氣的異香,将未盡的話扼滅在我喉嚨裡。
“是你,是你...重傷了他!”
“是我。”他呻然仰起臉,“骨肉之痛,也算得是重傷?”
“險些喪命,不重麼?”我口中與他應付着,雙手已藏在身後悄悄地燃起神火。
“即便喪命,也不過是踏上輪回路。重麼?”話尾一問語聲上揚,像把鋒利的鈎子,穿透我發汗的後背,直穿肺腑中的恨。
他背光而立,難辨眉目,可聲與形已徹底地勾勒出一副兇傲之相。
片刻後,烏雲過境,露出已洩慘淡的月光,照得阖宮草木凄影重疊,狀似鬼魅。
那人便立于憧憧鬼影間,垂眼觑我。咄咄目光裡竟有傾天覆地的壓迫感,沉沉地縛我如繭,一時動彈不得。
那一眼既是逼視,也是徹徹底底地漠視,雖然洞觀宇宙,其眼底卻徒留虛無,什麼也沒看在眼裡。
這個時候我明明已經能看清他的五官,可他身上那吞天氣宇太過強盛,以至于模糊掉了他的面容,這個人長成什麼樣都無所謂,他便是他,過目不能忘。
其實世上鮮少有人能真正看清他模樣,因為都不得不在他面前五體投地,無法直身平視。
我亦不自覺垂下頭,縮攏雙胛,卻仍是壯起膽氣咬牙恨道:“你如何傷他,我便要如何傷你!”
說着,祭出鳳凰神火。
他朝着火光蔑然冷笑一聲,不經意吐出的氣息竟将神火撲熄。
“你要如何傷我?”
物影被黑暗沖淡,視線混沌,嗅覺反倒愈發敏感。異香霸道地灌入肺腑,嗆得我頓住呼吸,一陣猛咳。
他逼近一步,衣襟幾乎抵住我鼻尖:
“跟我走。”
我顫身退縮,被架高的木闆隔住,狼狽地摔在廊下。
衆生相在他看來無不拙劣可笑,是以在我踉跄倒地時,他既沒嘲,也沒俯身相扶。
“我...不跟你去異界。”
他陡然勾起五指狠狠一攥,竟是隔空抓捏住我的五髒六腑,略一施力,我立時感到體内劇痛,身子像僵死的蠕蟲蜷曲成團,雙手向天上空抓一把,又在劇烈的痙攣中垂落。
無形之殺氣此時竟有迹可循,鋪天蓋地傾軋而下。
我張着嘴,拼命牽動喉嚨,卻隻發出幾聲古怪的shen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既然怕死,還敢叫嚣?起來,别像死獸一樣趴在地上。”
殺氣終于淡了一些。
“我...不會...跟你走。”
“好,你記住自己這句話。”他發狠,聲音透出粗粝的沙啞,“我等着看你回想起來時覺得自己有多可笑。”
說罷,指尖淩空點了點,我便被吊至半空中,爛肉似的挂在樹影間,受他輕蔑目光的淩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