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短,心淺,人輕,志賤。憑你,也能成神?”
他冷笑着,垂下手,将我從新碾在地上,而後再不屑多看我一眼,揚起大氅轉身欲去,忽而又想起來什麼,停下步子,頭也不回地道:“你去蒼嶺族,看一看,何為真正的鳳凰神火。”
宮牆外堅不可摧的禁制斑駁剝落,層層褪盡,與我一道被這個人碾入塵土。
而他在事了後,嫌惡地将不值回望的蝼蟻留在原處,轉瞬間遁入那無垠蒼穹。
…
蒼嶺族幽谷上空此刻正火光沖天,亮如白晝。
哀嚎與痛哭尖銳地劃破長夜,沖出金烏一般的焰心,傳遍四野。
谷底光景誠如末日煉獄,玉龍衆仙眼睜睜看見族長元化仙君及其同支血親身陷火海,痛不欲生,卻無人敢上前相救。
火舌所掠,萬物成空。
那被舔舐過的皮膚,燒燙的肉,灼疼的骨,熔斷的筋,都将消逝,不留灰燼。更不消說那一縷又一縷再也無法入輪回道的魂。
金焰灼灼不滅,不出盞茶工夫,裡面已徹底安靜下來,再不聞浴火之人的聲息。
突如其來的死寂反而更叫人心生絕望。
忽而有人指向半空,驚呼:“鳳凰!”
此時元化仙君一息尚存,聽見那一聲,仰頭望去,目眦欲裂,用盡全力惡狠狠喊道:“是你!是你!惡女銀玉!”
人群裡,一道玉影微微一震,淺淡如水晶珠般的眸子朝天邊望去。
“我玉龍元化,以魂祭天,求降天罰,誅滅惡靈!若天罰不至,蒼嶺劍替天行道,”
他目光轉向人群,尋找到那一抹凝視着鳳凰的身影,厲聲嘶吼出最後一句話,“不得姑息!”
說罷,同親眷一道,弭于世間。
神火漸暗,終于熄滅,火光抹去的人命與屋宇連一抹灰也沒有留下,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
鳳凰盤旋一陣,化回人形,落在谷底寒潭邊。
無央在人群裡,聽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正喊着自己的名字。那聲音微弱地飄蕩在深谷的寒氣裡,透着無助的驚慌。
“無央...”
元化是無央舅父,那麼他會不會也葬身于火海...
我手裡緊緊攥着那枚日夜不離身的扳指,恨不得将它嵌入掌心的血肉裡。
無央面無表情地将這一切看在眼裡。那枚扳指是他送給我的,能夠抵禦極寒。
鳳凰最是畏寒...
他仰其頭,目光卻反而垂落,對頭頂的天似乎有一絲厭倦。
在無人察覺處,冰肌雪骨的仙君已是淚流滿面。
蒼嶺劍的劍氣圍成一束藍紫色電光,将自投羅網的兇徒囚困其中。
我昂首迎向無數冰冷的劍尖,翻來覆去隻有一句:“不是我...”
“落倉仙君眼下還囚于府中,有天兵看守,這世間除了你和他,難道還有第三隻鳳凰?不是你,還能是誰?!”
蒼嶺衆仙各個目眦欲裂,恨不得将我抽筋剝皮。
“我和落倉都沒有那麼高的修為,燃不起這般噬人精魂的火。”
絕望之際,我終于在人群裡看見了朝思暮想的那張臉,酸脹許久的眼眶瞬間滾出熱淚,如覆水難收。
而那雙淺瞳卻靜如寒潭,看不出什麼情緒。
無央撥開衆仙,緩緩行到最前面,在劍光外停住腳步,沒有走近我身邊。
“真的不是我。”
他眼底的潮紅已褪去,淡淡反問:“那是誰?”
“你說...什麼?”我隻道自己聽錯。
“不是你,那,是誰?”
“無央...你...不信我。”
他沒再回應,卻始終沒有閃避我的目光,無聲又堅冷地與同族一起,将我孤立在“惡靈”的刑場上。
高門深戶,果真隻撫育得出寒涼的心,封凍的血。
無央與我根本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我身處銀殿那個位置上,所行之事雖深,所思所慮卻淺,無非是奉命行事而已。所以旁人隻覺我這個人看着冷,卻不知道我心裡常常燒得很暖。
我一生想要攫取之物不過幾縷塵緣,聊以點燃渾身煙火氣。
而世族的涵養教得無央在向外時溫潤謙和,可追究起來,他其實是外熱内冷,外頭也不見得有多熱,可裡面卻是極寒。
念及此,我亦不再聲辯,隻沉痛地切齒道:“若今日你我異位而立,我絕不疑你。”
他淡淡道:“我非你。”
無央像是終于堅持不住,頹疲地避開了我驚痛的目光。
所有無法外化的情緒全都淤堵在胸口,化成一把又一把内向自己的刃,和對準心愛之人的蒼嶺劍一樣。
衆矢所向的痛,他極盡全力地想要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