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1340年
牢獄中的未來仙君已供出因果鏡,等候着姗姗來遲的兩人。
又過去大半個時辰,才聽見錯落的腳步聲。
他本來跪坐着,一聽聲立時壓低身子,以額觸地。
“起來。”
直到釋天發話,他才直起身。擡眼見我有氣無力地立在釋天身側,衣衫上浸透血汗,便知道又是被釋天逼迫修煉,便殷勤笑道:“落玉女仙有六道神親自教導修行,定能迅速精進,早日飛升。”
釋天不理會這番阿谀,回身命我道:“入鏡。”
我咬着牙,目眦欲裂地瞪着他。
釋天逼近半步,雙眸強硬地抵住我的目光。
未來從旁勸道:“這是每年都來一回的事,落玉你若不早日開解好自己,往後的日子豈不難過。”說着,将因果鏡往外推了推。
“入鏡!”
鏡中,無央身着淺綠錦袍,皮膚如冰雪通透,淡淡地朝我笑。
日思夜想之人猛地出現在面前,哪怕明知是幻象,仍不免心緒翻湧,我不由自主地向他奔去,還未跑近,已是淚流滿面。
可到底太久未見,思念已在無數日夜的打磨下變得鋒利如刃,觸之生疼,令我猛地頓住腳步,不敢一頭栽進可謂是熟悉也可謂是陌生的懷抱裡。
“玉兒,來。”
話音剛落,他猛地面色大變,本就無甚血色的臉愈發慘白。他仍是對我笑,笑意無比凄絕。清癯的身子緩緩倒下,人已痛苦得冷汗如雨,渾身痙攣,似乎受了重傷,可身上卻不見半道傷口。
我已忘記一切皆是虛幻,“無央!”一聲痛呼帶出喉嚨裡濃濃的腥甜。
我拼命向他跑去,在指尖即将觸及他的一瞬,幻象猝然褪盡,牢獄中的燈火晃疼了眼眶。
釋天揮袖将卷出因果鏡,摔在地上。
自從經曆過魂散魄碎的痛,我在因果鏡裡看到的幻象就變了。我不再怕無央皮開肉綻,皮肉哪怕碎成肉糜,也不及魂魄疼痛之萬一。我不忍他承受。
釋天粗重的氣息聲壓迫在我胸口。
我仰起頭,眦目冷笑,“你滿意了?”
明明一切如他所願,他卻騰起盛怒,眼眶通紅地瞪着我,一句話也不說,脖頸上青筋暴突,随心跳而顫動,紋路駭人。
良久,他反手将因果鏡丢還給未來仙君,旋身往外走。
“很滿意。”語聲又沉又狠,切齒之态聞聲可見。
“六道神走遠啦。你快起來吧。”
我含恨望向他消失的甬道盡頭,口中恨到:“瘋神”
未來仙君揉了揉腰,架起二郎腿靠在牆邊,“六道神恐怕也覺得自己瘋了。”
我冷冷瞥他一眼,起身離去。
這些年,釋天一有空閑便會來督促我修行,其嚴苛程度堪稱殘暴。
每一場修行最終都以我精疲力竭地倒在血泊中結尾。
躺在血泊中的那片刻是我唯一會忍不住望天的時刻,猶記得巨龍盤桓,鳳凰相随。
釋天一腳踩進我的血水中,啪嗒,啪嗒。他俯身遮住我頭頂的天,居高臨下地冷觑着我,卻什麼也不說,轉身離去,在黃沙裡留下一排猩紅腳印。
大氅拖尾下卷起的黃沙很快地将腳印掩埋,待他走遠,已不見血迹。
修行時他鮮少與我交談。他和我其實無話可說,過往也隻有言語沖突與針鋒相對,從不曾好好地說過一句話。
每回相見總是無言,隻聽得見彼此的鼻息混在風暴裡,不斷地拍震着耳膜。
身體上艱苦到了一個極限,人心反倒無暇顧及其他,隻一心想要苦撐下去,旁的念頭于是全都漸漸淡了。
仿佛一切的痛苦都從胸口抽離,灌注到了筋骨上。這未嘗不是件好事。
女君1367年
因果鏡中,碧色長衫如煙波虛渺,冰鑿雪刻的那副眉眼仿佛終于要融化,模糊成一團稀薄的影。
還不及見無央倒下,我忽而整個人騰空而起,被一股外力狠狠地擲出鏡外。
“你如今連他的模樣也記不清了麼。”頭頂傳來釋天的揶揄聲。
我無措地按住胸口。我笃信長情,可眼下自己卻淪落為與信仰相悖的反證,豈不可笑。
本來,能從心魔裡解脫出來是件好事,可久傷留疤,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平複如初,想要喜,心中卻泛酸。
釋天面對這件事的态度平靜得幾乎有些詭異。
他拿無央的命将我鎖在異界,可如今我對無央的心似有變,他卻不知為何沒有怒意,隻立在我身後,冷嘲着:“你忘得倒快。”
我一直暗暗蓄勢,預備迎接他滔天之怒,豈料隻等來這樣不痛不癢的一句,反倒令我怔住,一時不知如何回應,片刻後才道:“并沒有忘。隻是...不如從前刻骨。”
“不如從前刻骨?”他陰沉地冷笑一聲,忽而欺身上前,用力抓起我手腕,“你瞧瞧手上戴的這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