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指被他抵在我眼前。
“削骨為戒,換你一句不如從前刻骨?”
腕骨一陣劇痛。
心頭有什麼滾熱之物猛地炸裂,蹦出灼灼濃漿,順血流澆注渾身上下。
“你說...什麼?”
“薄情蠢物。你成日珠翠傍身,竟認不出那扳指并非尋常金石。世間唯有一物可解封凍之寒,便是你手上戴着的,玉龍椎骨。你自己睜大眼睛,認認清楚。”
說着,撒手将我腕子往外揚開。
我被這股力道拽着踉跄幾步,扶在牢門上勉力站穩。
戴了數十年的扳指好像突然不合尺寸,勒得指節發脹。我痙攣着握緊拳,四指交疊在拇指上,将扳指緊緊地按在掌心。
釋天目光掃過我顫抖的拳頭,氣息一頓,遲來的盛怒瞬間起勢,口中誅心言語再不留情面,“削取椎骨之痛與魂魄四散相比,不知孰輕孰重。你一心怕他受魂魄之苦,卻不知他早為了你,将血肉之軀的極刑受過一遍。”
明明字字句句都隻為剖心切肺地重傷眼前這個渾身惡瘡之人,他卻仿佛受到了反噬,莫名地自傷七寸。
面前的女子滿面怒恨,雙目布滿血絲,淚如泉湧,凄惶地盯着他。
他迎上一步,氣焰淩人。
我這回卻沒像往常那般知難而退,一手牢牢抓緊身後鐵欄,手背蒼白。另一手還是堅持護着手中扳指。
“釋天,你是這世上最毒的蛇!六道惡神,名符其實!”
魂魄猛地遭受他狠狠一刮,痛得我驚呼出聲,跌落在地上,恐懼地蜷縮起身子。
我掙紮着仰起臉,瞪他道:“我多愛他一分,便會多恨你一分。”
“蛆蟲之恨,豈能傷我分毫?”因太過用力,釋天齒縫滲出鮮血,似毒液橫流。
說罷,又心狠手辣地刮向那副他親手拼湊完整的魂。
“痛!痛...痛...求你,求你,不要再這樣。你要我一直愛無央,一直不忘他,我答應你!我以後,定會...愛他不止,不敢淡忘。求求你...不要再傷我魂魄。真的,太痛了...”
地上的人不住顫抖,口中卑微地求着饒。
釋天垂眼冷乜,心頭怒不可遏,“住嘴!”
卻不知為何,他想要再次鞭笞那蒼弱魂魄的沖動忽而被眼前這一幕澆滅,他竟當真收了手,俯身撈起已痛得神智渙散的人兒。
許是懷裡的人抖得太厲害,他的身子也跟着顫了顫。
…
枕上的異香灌入肺腑,喚醒痛苦不堪的記憶,我猛地驚醒過來,撐着坐起身。
眼前,輕紗暖帳如雲霞堆疊,一層又一層。
頭頂忽而傳來一道聲,“别亂動。”
我瞬時僵如泥塑。
“躺回來。我還沒将你魂魄愈好。”
我不自覺地握緊拇指上的扳指,依言躺下。
釋天猛地壓低身子,欺近我面前,用力按住我的手,手指嵌入我指間,嘶聲道:“松手!”
細弱的手骨咔咔作響。龍骨扳指邊緣不平,割破掌心。
鮮血滲過我指縫,染上他手心。
我哭着哀求道:“求你,不要搶走它。”
他更加使勁,掐捏着我的腕骨,恨不得将它折斷。
“我睹物思人,下回因果鏡中所見才能真切,所痛才能刻骨...求求你,放手啊...”
“可悲!”
“誠然,可悲。求你成全我的悲...”
他正替我修補魂魄的神澤陡然鋒利成刃,寸寸逼近,驚起我不能自已的顫栗。
“我果然應當殺你了事。免得見你在爛泥中卑微低賤地為他人而活,令我惡心!”
手心裡的腕子劇烈地一掙。
“我不明白,你既要傷我,又要救我。既要逼我愛他,又要因此而怒。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要我怎麼樣?你到底想要我愛他,還是不想?想讓我活,還是不想?釋天,你自己可想清楚沒有?”
體内神澤迅疾抽離,腕上的力道猝然卸去,好像敏感的皮肉觸上了火栗。
手柄造化無所忌憚的六道神,不知為何,竟退縮了。
他一把撇開手中弱骨,起身揚長而去,留下滿室珠簾淩亂,軟帳伏湧。
我撐開血肉模糊的手掌,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揩淨龍骨上的血漬,深長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