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1370年
一直以來,我視這座堡壘如煉獄,卻忘記此處其實一如宮闱之内,廟谟深沉之外,亦不乏那許許多多細膩又風流的溫柔刀,刀鋒切開空寂的宮牆,劃破落紅敗柳,不留情面地捅向承恩受寵之人。
千媛女君是個将情與欲切割得泾渭分明之人,隻偶爾縱興于聲色,絕不用名分将什麼人填入深宮。是以我雖長在深宮,卻不谙熟于那些心思與手段。
釋天身邊的女人們被嫉妒心蒙蔽,誤将愛與恨混為一談,以為我承的是寵,卻不知釋天與我相對的那些歲月其實是殘酷的罰。
起初我并不在意。她們也沒有真的傷到我。
直到一日深夜,她們在我屋外布下禁制,輪番對我痛下殺手。
寒夜冷月,夜風呼嘯。再美麗動人的面容在此情此景之下亦不免猙獰扭曲。
我固然無辜。但念及釋天視衆生如蝼蟻,亦同情她們無辜,一時不忍點燃神火,便想以恫吓解危,“你們殺我,釋天必叫你們不得好死。”
當中一位發色如烈焰的女子對我冷笑一聲,“不得好死?釋天大人不會來救你。我們這規矩向來如此,從前早有先例。第一回殺了個百花精,我們還小心藏屍掩埋,生怕大人知曉,但終究沒有瞞過去。豈料大人壓根不在意,知道後連眉也不皺一下,從此也沒再問過。我們便曉得了大人的意思,這樣的事哪怕是在大人眼皮底下他也懶得管。殺了幾個後,大家都懂了規矩,再無人敢出頭。偏偏你不守規矩。”
“你對我說這樣的話,自己不覺得悲涼麼?”
她們不知釋天實乃六道神。六道神不理現世報,卻眼睜睜看着有着雲雨恩情的女子們一個個在輪回路上萬劫不複,甚至懶得點化一二。
“有何悲涼?既然仰賴大人而生,自該學會為自己謀生路。”
“仰賴他而生...他卻視你們如蝼蟻。蝼蟻命,死不足惜。你們究竟圖什麼...”
以眼前女子為鏡,鑒出自己的癡念。
“所圖不過安身立命,富貴榮華,又能成全自身的傾慕,便是再好不過。大人眼中你亦為蝼蟻,卻不自知,所以今日才會死在我們手裡!”
我了然地點了點頭。
灰白光影中,她們的眉眼莫名立體起來。
“原來你們比我聰明,比我想得通透,不去求那求不來的,不去盼那盼不到的。”說着,垂頭苦笑。
火光照亮那一張張花容月貌。
“這是...鳳凰神火...”
“頭回見時,我已說過,我叫落玉。遠水落氏,正是鳳凰一族。隻不過當時你們見我狼狽,誰也沒往心裡去。你們大人将我劫來異界,不是為了圈養成寵。他咒我渾身惡瘡,又惡我卑弱無志。我亦懼他反複無常,恨他心狠手辣。話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你們平白濫殺無辜,我手心裡的這簇火苗卻不講慈悲,能燒得你們連渣子都不剩。”
她們一時怔住,沒了主意。
我沉聲怒喝:“還不走!”
門邊突兀地響起一陣撫掌聲,若瓷刮地面,冷不丁地驚得衆人心砰砰直跳。
釋天不知何時推門而入,冷眼盯着我,目光說不出地陰鸷。
“叫我看看,你的火是如何不講慈悲。”
女人們袅袅施禮,跪了一地。
我立在角落,沒有随她們矮下身去。
釋天緩緩走近,“來,狠一個給我看看。”
釋天的語氣暧昧難辨,不知是威迫,還是慫恿。
“隻堪掌燈,也好意思拿出來丢人現眼!”說着,他蔑然掃了一眼孤瘦火苗,“你可知自己為何總被我重傷,經年累月仍無力自保?”
“不知。”
“因為你毫無殺氣!我回回要你性命,你回回隻知閃避,從不反擊。”
我心頭一凜,預感不詳,于是強自鎮定,駁道:“她們不曾真的傷我。”
他揮袖點起滿室燈燭。
牆上立時映出無數雜亂的影。錯落得高高低低,毫無章法。
釋天穿過那些影,高大的身軀将我攏入灰暗裡。
“落允還道你有顆睚眦必報的心。呵,你的睚眦必報,難道是等人先傷你,你才肯傷回去麼!殺心亦是惡咎!該罰!”
在執掌輪回的天神眼中,一切心念皆要行賞論罰。
而衆生眼界疏淺,隻能通過他人的言行來增減自身的愛憎。若是起心動念便該罰,于衆生而言,是過分僭越了。
為神日久,釋天已無法體會衆生心境,我對他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把她們殺了。”
燈燭未動,而群影搖曳。
唯獨我的孤影,被罩在落倉的身影之下。
我驚愕地看着面前瘋神。
“一個一個殺。這便是今日的修行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