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釋天拂衣轉身,背立着道:“你不必去。我即刻下令,全軍先屠玉龍兵将。”
“你...”
他不願聽我惡毒的怨咒,大步離去。
“我去!”我噙着淚,恨道:“真神不現世,隻戲弄衆仙取樂,圖個什麼?你與我兄長若哪日得閑,隻消一盞茶的功夫,去各界走一遭,這世上再忤逆的生靈也該服帖了,哪還會有今日這種麻煩事。你或許隻當消遣,覺得好玩解悶,卻不知兵将們是如何忐忑如何赴湯蹈火!”
冰冷的腳步聲去而複返,半關的門扇被巨大的力道掀開。
釋天怒目瞪着面前無知的蝼蟻,一步步逼至牆角,“你以為自己心懷慈悲?”
“衆生何敢妄言慈悲。然你乃真神,當配得起慈悲二字!”
外頭風沙驟起,拍得屋裡窗框轟隆作響。
他冷笑一聲,“少來與我論佛。我問你,殺神如何慈悲?三惡道又該如何慈悲?”
勁風将窗戶吹開,鬼哭般的風聲瞬間灌了進來,卷翻燭台器皿,幔帳如魑魅起舞。
裡間女子失聲驚呼。
釋天眦目問道:“你為何總把我看作不堪?”
“不敢。”
“你不敢?我不問你敢不敢,隻問你為何!”
透光的袖口,映出青筋凸暴的手背。柔軟的絲綢貼敷肌膚,微微隆起幾道褶痕。
天神知著而不識微,從不曾因為什麼人如此失态。
固執的沉默被一聲極力壓抑着狂怒的“滾”捅破。
六道神與殺神的心性與神格截然不同,可卻有所共性。
殺神落允癡迷自弈,在格紋與黑白之間與自己較勁。
六道神釋天則造出異界,與仙界處處作對,讓仙界時刻思危,也時刻野心勃勃。
這場混戰,何嘗不是他釋天的自弈局。
血肉之軀皆是棋子。吃子時,斷送的是一條條鮮活的命。可在六道神眼中,那不過是尋常輪回。
我的确總看他不堪。他也從不讓我失望。
…
我趕到前線才曉得眼下戰事正焦灼在黑水河畔。
釋天其心令人發指。
我盤在雲頭,被眼底所見驚得目瞪口呆。那條曾經受過無央雨露恩澤的河道不知又造了那般惡孽,竟又幹得一滴水也不剩。往日綿長不息的河道如今變成一塊幹癟的瘡痍。
“這是...怎麼回事?黑水何在?”
一旁将領解釋道:“釋天大人不知為何十分痛恨這片水域,毀去了河道,驅幹了河水。”
我腦中一片空茫,口中冷冷噙着一句,“惡神...”
當日他說要毀掉黑水,我以為隻是一時氣極呈口舌之快。到底是我還不夠了解他,他說得出就做得到。
将領不知釋天的廬山真面,對我的咒罵感到不解,隻道錯聽,“你說什麼?”
“沒什麼。這裡幹涸多久了?我看河床尚未龜裂,草木也沒有枯死。”
将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說不出自家主上何時造下的孽。
于是從林子裡抓了隻樹妖來回話。
樹妖瑟瑟道:“黑水幹了又漲,漲了又幹,折騰幾十年了。我們這些依水而生的生靈早習以為常。”
“幹了如何還會漲?是此地雨量豐盈麼?”
樹妖可憐巴巴地搖了搖頭,“再大的雨,哪能填滿枯竭的河呢?好在河道雖然被毀,但這些坑窪的地方也蓄得起水,夠我們苟活。所以有水時我們會喝個痛快,再偷偷存一些,等那條神氣的大龍來布雨。”
我腳下打了個趔趄,“龍...什麼龍?”
“每回幹涸後,就會有一條玉色大龍從天而降,在黑水上方盤桓數月,布雨不歇,直到水位漲回來才離去。但他走後不多久,水又會幹,地上的大洞也會多幾個。不過玉龍仙君總會回來布雨的。”
此時正黃昏,天有殘陽,地有殺伐,皆是一片腥紅,窮目欲穿,哪能看見不染淤濁的玉色身影。
将領了然點頭,随我的目光望去,“蒼嶺“玉龍是仙兵主力,這個節骨眼上大多聚集在黑水附近。玉龍畏日,白天尚好應付,這會子天色漸暗,斷不可掉以輕心。我們已布下誘敵深入的陷阱...”
他話音未落,卻見眼前一面金紅色火牆寸寸升高,錯愕喊道:“你這是做什麼!這樣一來豈不暴露我們的位置,還談什麼狗屁誘敵!陷阱也是白布了!”
“抱歉。我頭回沖陣殺敵,不懂兵法。”我口是心非地道了歉,掐滅火牆。
他猶自震驚又怒不可遏,“你怎能蠢到替地方做事!”
“抱歉。”
仙界兵将由神火引了過來。
為首的蒼嶺族大将軍手握蒼嶺劍,惡狠狠瞪住我,恨不得立時取惡女人頭以慰元化在天之靈。然而他亦從方才的火光中看出惡女的修為已今非昔比,一時不敢貿然行事。
銀紫色劍氣直對我心口。
“可惜無央不在,否則非要他親眼認清你這惡女的嘴臉!”
“他...不在才好...”
“我今日就替族長一門報仇雪恨!将你送入地獄!”
我聞言不禁冷笑,“爾非六道神,何談将我送入地獄。”
蒼嶺将軍隻覺此話格外刺耳,一時不及細究,事後或許會在回憶起來時頓悟,那惡女竟将六道惡神的“惡”字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