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天朝我側過身。
堆疊手邊的大氅受到牽連,綴落樓台,浸在水裡。
我伸手勾過一角,往上提了提。
他一把甩開我的手,大氅又濕淋淋地綴下去。
“我身邊盡是蝼蟻,用不着你投懷送抱。”
我頂着滾燙的皮,索性無賴道:“怎的你倒矜貴起來了。”
他像是真的怒了,胸口劇烈起伏着,口中言語愈發難聽,“你那因為他人而生滿惡瘡的身子,于我無異于爛泥惡膿。”
“你講話偏要這麼惡心麼?惡瘡來惡瘡去的。我們如今同病相憐,你别五十笑百。”
“惡瘡能割肉挫骨來除。”
我因愧生怨,嘴下也不肯放過他,促狹笑道:“這麼容易,你試試啊。”
他怒極反笑,目眦欲裂地瞪着我。
我便回瞪向他,可心裡是虛的。
半晌過後,終是我因為底氣不足而敗下陣來,率先背過身,心兀自狂跳不止,臉上的灼燒感也沒有退去。
“不錯,我是心死成灰,所以連自愛也嫌多餘。”
隻聽他在身後嘶啞道:“你這般自輕自賤,比蝼蟻更加令人生厭。”
我點點頭,“我也厭惡。”
“你痛苦時難道隻會自棄?”
我又點了點頭,“總是先要自棄一段時日,才能慢慢振作起來。”
“既是如此...”他忽而起身,一把扯住我那隻沒有受傷的手腕,攜我瞬身來到一處山坳。
山坳間有凡人大軍駐紮,支了許多軍帳,卸了甲的兵将正在篝火旁痛快地飲酒吃肉。
“你帶我來這裡作甚?”
釋天立在高處,冷眼睥睨我與山底凡人,“不是要尋歡作樂?軍營裡男人多,忍得久,需求大,你盡管去。”
字字句句露骨而鑽心,逼我狼狽又痛苦地反觀自身的羞恥。
東南方天熱,眼下正是暑氣最盛時,男人們的汗味漚在一塊,發酵成刺鼻的酸臭。
眼裡淚水奪眶而出,我怒瞪釋天,問他:“我若去了呢?”
“你若去了,我的惡瘡便得以盡數剜去,從此再不會生。”
見我咬唇不語,他又補道:“你以為你的堕落能引他心痛?能讓他悔恨,立時趕來救你?你别做夢。”
一針見血,直中要害。
連骨徹髓的痛楚從心口散開,攪碎最後的自持與理智,我歇斯底裡對他吼道:“為情所傷難道是什麼滔天大罪麼,值得你這般不恥,這般重傷于我?難道你從未被傷過?”
“從未。”
他這樣回答其實有些強詞奪理,從未動過情念的人自然不會為情所傷,這與動情而不傷是兩碼事。可釋天偏要奪這份理。
“若我今日是因你而傷,因你堕落因你心死,你也會這般羞辱我麼?”
“你說什麼?”
“我問你,你究竟是因為我自甘堕落,還是因為我為他堕落,才這般來對我!”
釋天脖頸上爆出駭人的青筋,極力壓抑着語聲裡的怒意,因而聲音有些嘶啞,
“無論你是為誰,自輕自賤又執迷不悟都是可恥!若是為我,我更不許你如此!”
我歇斯底裡地哭喊起來,“為何我要尋歡作樂就叫自輕自賤,就是執迷不悟!而你,床榻上的女人換了一個又一個,今日睡這個明日睡那個,難道就無可诟病?”
釋天下颌猛然繃緊,太陽穴突突跳了跳。
他的聲音微微發顫,“你想和誰睡我懶得管。若你真心想要,大可以今日睡一個,明日睡一個!但你若是因為愛而不得而放縱身子,自甘堕落,當真是無比惡心,無比下賤!”
“你...閉嘴!”
“你放肆!”
一團鳳凰神火毫無章法卻兇猛異常地朝釋天撲去。
他躲也不躲,面無表情地立在焰心。
凄豔火光越燒越黯淡,少頃,頹喪地滅成冷灰。
釋天毫發未傷地站在原地,連衣衫都不曾有損,抱臂冷觑蹲縮在角落裡的我。
“縱火兇徒,有何臉面裝出這副可憐相。”
“我是不是...又要下地獄了?”
我從臂彎裡露出一雙眼,怯生生地瞥了他一眼,又飛快地移開目光。
他沒有立時回應,少頃,才道:“不是說要大醉七天七夜麼,這才第六日,還剩一日。”
聞言,我難以置信地又将目光轉向他,“你不罰我?”
他不耐地欺近兩步,将我困在角落,“你想要我罰你?起來。還喝不喝?”
我反手抵着牆根緩緩起身,搖了搖頭。
他的氣息像燈芯燒在額角,打亂了鬓邊碎發。
酒館裡的凡人早被我們吓跑,吊腳樓上隻剩我們倆。
“既然不喝了,就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