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執意不肯說,釋天耐性全無,不禁言鋒詞利,“你說過的蠢話還少麼。講。”
“我講了,你不許動怒,不許...傷我。”
“你先講。”
我避開他的目光,“你逼我選邊站,究竟是要知道我在天神與仙界之間會如何選擇,還是...在你與...那人之間會如何選擇?”
釋天當真被問住了,他沒有細究過自己的意圖。
“你不用回答我,隻當我沒有問過。”
雖不必回答,卻不得不對自己有所交代,釋天不禁對自己又生一問,六道神豈能困于私心?
“走吧,繼續趕路。”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他停下來等我跟上,冷聲道:“修羅道。”
“啊...啊!啊?你不打我入地獄!你要送我去見落倉?”
“跟上。”
…
修羅道入口豁然洞開,六道神掩住柔軟的心念,擺出無情冷臉,“過幾日來接你。”
惡道中草木枯黃,風濁雲詭,卻有一片楓樹林,赤葉盛火,灼灼豔豔,燒得滿天流雲亦如烈焰。
釋天在來的路上交代過,落倉就住楓林。
阿修羅不講仁德,隻服殺伐手段,認強者為王。落倉如今日益強大,羽翼漸豐,已然踏上了謀權奪位的路。
林中風大,紅葉挂在幹瘦的枝頭瑟瑟顫抖。林深處,一抹湖藍身影半隐在樹梢。
我尋着那抹異色發足狂奔,眼見那身影近在咫尺,正要開口呼喚,他卻在眼前消失,一柄冰涼彎刀從身後架在我脖子上。
“擅闖者死!”
刀鋒劃破皮膚,勒出一道血痕。
“要不你先看看我是誰再殺?”
隻聽落倉那莽夫無情道:“阿修羅王送來的女人都死在了這把刀下。”
我翻了個白眼,“當初在娘胎裡就該多揍你幾頓!你連自己親妹妹的聲音都聽不出來?”
他聽罷仍是沒有挪開刀,“轉過身來。”
我一轉身,冷不防地被他那張阿修羅的醜陋面貌吓了一跳,失聲驚呼,“啊!落倉不長你這個鬼樣子。”
他目若鷹隼,上下打量着我,“落玉倒是長你這個樣子,但不足以證明你就是她。”
日日活在陰謀暗算裡的人,難免謹慎多疑,自身性命危在旦夕,自然對他人心堅手狠。念及此,我沒了脾氣,強忍着眼眶裡的酸脹,在掌心捏出一簇火苗。
落倉細細辨認過火苗,終于緩緩落刀,重新打量我一圈,“看來也沒吃太多苦。”
“你要不把獠牙收一收?我怕你刮着我。”
他懶得理我,直到回了住處,關攏屋門,才變回本來的英朗面目。
我啧啧歎道:“和我多像的一張臉,白瞎了。”
他怕了拍地上的灰,踢開雜物給我騰出塊地方坐,又倒了杯水放在面前那張漆色渾濁看起來已經用了幾萬年的小幾上,告訴我沒茶葉,讓我将就将就。
我環顧四周,隻見逼仄木屋内,門窗松脫,四處漏風,除了幾張亂糟糟的獸皮,竟連像要的床榻被褥都沒有,一時心酸難忍,放聲哭了起來。
落倉隻道我是因為沒有茶葉喝,“要不我現給你種點去?”
“我是心疼你。你要麼娶個媳婦吧,也不至于活的一團糟。”
他一把拿過給我倒的水,先解了自己的渴,提袖抹了一把嘴,反問道:“你嫁出去了?”
我沒對他提胸口的傷,默然搖了搖頭。
他重又倒了杯水塞到我手裡,“我曾去異界救你數次,都無果。本想成為阿修羅王後攻下異界,但見你過得還行,竟能随意出入,看來是不必攻了。”
“心領,大可不必。”我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問道:“你為何想當阿修羅王?”
他直言不諱,“想要變強大。”
“為何想變強大?”
他面色一沉,“與你無關。”
哪怕是血脈相通的手足,也不必共擔彼此的仇恨。落倉有心護我,卻忽視了被他視作仇人的那個人,與我亦是血脈相通。
我的哥哥,要殺我兄長。
釋天關于選邊一問在這個時候攻上心頭,投來狠狠一擊,幾乎将我一顆心碾碎。非要在落倉和兄長之間做抉擇,無異于要我親手剖解自己的皮與肉,
落倉見我出神,沒話找話道:“無央也去異界救過你,後來聽說被蒼嶺族封禁在一座什麼塔裡關起來了。不知現在放出來沒有。”
我身子一僵,卻問他:“末月怎麼沒跟來修羅道?”
“她來做什麼?”
落倉粗心,未能察覺我已不願提起那個人。
夜裡我與他蓋着獸皮各睡一角。
樹影似鬼魅,攀上窗台。
我仍舊會在入夜後感到心痛難忍,躲在獸皮裡默默流淚,咬着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驚動落倉。這個時刻,不免念起釋天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