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搬出來,釋天從沒來過。
院中花樹按季盛放,香氣濃郁,滿園馨香。在那樣的花香裡,我漸漸想不起釋天身上的異香氣味。
我也常常忘記胸口有傷,沐浴時冷不防看見,竟會驚一跳。
兄長知道我最愛懶在廊下,特意在修建時加寬了外廊。
春夏時節,屋裡悶熱,夜裡我便橫七豎八地睡在廊下。
武絮不敢造次,哪怕天再熱,也會門窗緊閉地睡在自己屋裡。
他比我用功,傍晚時我坐在廊下吃點心喝茶,他還在院裡修煉。
殘陽輝映,萬物皆滲透血色。就連手裡的茶水喝起來也莫名有些腥氣。我便隻捧着暖手,不去飲它。
“武絮。”
他立時停下,“是,師父。”
“你還想殺我麼?”
“不想,徒兒不敢。”他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
“我說過,任何一絲殺氣都瞞不過我。”
我垂眼,見盞中浮綠竟也被昏光染紅。
武絮磕頭不止,口中反複呢喃着:“師父恕罪。”
“我再問你一遍,還想不想殺我?”
“不殺。”
我提聲斥道:“避重就輕!不殺,是不想殺,還是不敢殺。”
他額前磕出一片猩紅,顫顫巍巍地回道:“不...敢。”
我冷眼看了看石闆上的血漬,“一會兒擦幹淨。”
恰巧有落英隕落,鮮紅花瓣沾在血上,風也吹不走。
武絮起身,将外袍脫下,去一旁小池塘打濕,擰成一股,匍匐在地上奮力擦洗地面。
我看了看他,又擡眼看了看天邊的落日。
人與人相遇相之後,都會走向一個屬于兩個人的結局,無論那結局是好是壞,是悠長還是短促。我與許多人之間的終局皆已初見端倪,可與武絮這段師徒孽緣的走向,卻令我感到很迷茫。
女君1558年
七十載須臾掠過,無甚可記可表。
轉眼又是個落花時節。
晨起時,見院子裡的草木都起了白霜,曉風裡好似藏着尖針,刮過皮膚冷冽生疼。
我蓬頭對鏡,随意地挽了個松髻,光腳趿鞋,去廚房裡生火煮粥。
起初幾年武絮見我下廚,總想幫忙,後來漸漸明白我其實樂在其中,也就不再多事,隻立在門邊安靜候着,待我熄滅竈火再進來将吃食端去廊下,同我一起用。
“這種天氣,果然還是暖乎乎地喝一碗甜粥最舒服。”
我點點頭,“鍋裡還有,你若胃口好就都吃了。粥冷過再熱便沒那麼香甜,吃不完也隻能倒掉。”
“那我再喝一碗。”
武絮起身往廚房走,卻忽而止步,手中碗勺摔碎在地。
我尋聲望去,見零落殘紅下,不知何時立有一人。
敗花枯葉,本隻是蕭瑟,卻因那人的出現,蓦地呈現出慘烈意境。
他漠然站在其中,驚起我眼裡一片水澤。
他的身影于是糊成一團腥紅色的虛像。
釋天看見了我眼裡有淚,沉默着沒有靠近。
我兀自平複了一會兒,朝他笑笑,“過來坐麼?”
“好。”
掠過武絮身側時,釋天朝他投去一瞥。
與天神一瞬間的對視,駭得武絮瞳仁震顫,仿佛被抽去筋骨,噗通摔坐在地上。
“你何必吓唬他。”
釋天踱步上前,卻不坐下,居高地看着我。本是一高一低的姿态,卻因為低者懶散的坐姿,破壞了二人之間的尊卑之别。
居高者可親。伏低者無畏。
“當上師父,學會護短了。”
我盤起一腿,另一條腿懸在廊下打晃,雙手撐在身後,仰身看他。
“初見你時,我也怕成他那副模樣,現在他倒在那裡就好像一面鏡子,照出來我當年的狼狽。”
“即便當初怕成那樣,現在,”他目光堂而皇之地定在我赤luo的足踝上,未說盡的話也就不言而喻。
腦海中鬼使神差地出現一雙玉色淺瞳,但很快地被眼前熾烈的眸色遮蓋住。
一切妄欲幻滅于他從袖管裡甩出個未來仙君。
仙君手持因果鏡,頭暈目眩地踉跄幾步,少頃看清我坐在面前,于是咧嘴笑道:“六道神關了我百年,頭一回放我出來,果然還是為你。”
釋天懶得扼斷他的弦外之音,生冷地對我道:“入鏡。”
我縮起懸在外頭的那隻腿,藏于裙下。
“你來...隻是為了讓我入鏡?”
“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