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央仿佛早已看透了神火的虛張聲勢,不躲閃亦不反擊,隻以蒼嶺劍護于身前。
果不其然,那看似能葬人的火海燒至他面前時,冷不防地卸了力,操縱火舌的人終究狠不下心,含恨收了手,捂着血淋淋的胸口,大口喘氣。
灼熱的風迎面撲來,撩起仙君輕柔的袍。
幾點未及泯滅的火星跌跌撞撞地落在不落纖塵的袖口,憑無央的修為,當可瞬間将其掐滅,然而那袖管卻莫名被燎燃,火勢一發而不可收拾,頃刻間他已身陷火海。
青煙裡的身影邊界模糊,顔色晦暗。
縱火的罪人撲身上前,義無反顧地就要沖到焰心中央,将火裡那道正在消散的影拉出來。
“無央!”
凄絕的喊叫聲令聞者無不心驚肉跳。
若非生死當前,那各自将兇惡神力加諸對方之身的二人本來沒有資格貼近,更沒有資格呼喚彼此姓名。
訣别的恐懼燒在心頭,将恩恩怨怨,連同那修了上百年才終于做到的相忘于心,一齊燒成灰燼。
怎麼可能?憑無央的修為,那點火星怎麼可能要了他的命!
可是神火卻在他身上燒得格外得快。
轉瞬間肉身與魂魄已消散于虛無。
烈焰湮滅。
那隻瘋狂想要伸進火舌之中的手,終究是抓了個空,人亦因此而被抽了骨一般,軟綿綿地癱倒在地,好像魂魄也在剛才那場大火裡被燒了個幹淨。
末月于心不忍,要上前攙扶,卻被蒼嶺女仙雲華攔下。
雲華眼見未婚夫殒命卻并不傷痛,橫眉怒視着倒在地上的人,咬牙質問道:“他上輩子究竟欠了你多少債,這輩子要還得這麼慘痛?”
“怎麼會是...他在還我的債...明明是,我上輩子欠了他的...明明是...他傷我啊...”
雲華朝天兵們遞了個眼風,立時有天羅地網罩下。
武絮心裡發急,嘶聲高喊:“師父,師父,他們要抓你了!師父,你怎麼了!師父!”
雲華喝斷道:“罪人銀玉殘害無央仙君,罪加一等,無可赦!”
“師父,師父!你不反抗了麼!你就這樣任人宰割麼!”
武絮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隻得眼睜睜看着天兵們給師父戴上枷鎖,關入囚仙籠。而他的師父,面色灰白,雙目無神,好似被攝魂奪魄了一般。
在他們給我戴上枷鎖桎梏、把我推搡進囚仙籠裡時,我反複喃喃自語着同一句話,“他怎麼可能受不住那麼點火星...”
雲華拉着末月遠遠退開,方才女将軍般的英氣與剛強一掃而空,黯然盯着牢籠裡的女子出神。
“不過是取了無央一縷仙澤捏出的傀儡,竟也不肯朝那惡女出手...”
末月長歎一聲,”人既然已經困住了,我非得去和她說實話不可。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樣子,我于心不忍。”
“末月你别去...”
話音未落,卻聽囚仙籠裡的人忽而開了口,聲音透着砭骨涼意。
“那不是無央,那隻是一隻傀儡,是也不是...”
雲華吓了一跳,驚得打了個顫,她與末月站得遠,說話時又刻意壓了聲音,如何竟會被聽去。卻不知經地獄淬煉,又得天神指點的鳳凰神鳥早已今非昔比,修為精進後,五識自也格外靈敏。
“是也不是!”
還不及雲華阻止,末月已奔到囚籠旁,“銀玉你聽我解釋...”
“難怪,難怪他會那樣弱...萬幸,萬幸...”口中喃喃半晌,空洞的目光逐漸彙聚起精神,人也漸漸坐起了身,“末月,你也來騙我!”
末月急得淚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滾,“我隻是想帶你回去...”
“你該知道啊,你該知道我若失手殺他會是怎樣的痛不欲生!你卻還來騙我!”
“我...”她喉嚨一哽,一味垂淚,卻無言以對。
無央沒有死。
我沒有失手殺死他。
我扶着囚籠,踉跄着立起身。
武絮于絕望中終于看見一絲生機,欣喜大喊道:“師父,師父,你醒過來呀!師父,你不能給你兄長丢臉!”
我如夢初醒,四顧自身處境,竟是階下囚,籠中獸。
自輕自賤,呵,釋天給我下的判詞還真是準确。
神火如龍蛇遊走,盤踞于囚籠四壁。
我大步跨出,将枷鎖棄置腳邊。
末月想要上前拉住我,卻被無數念頭絆住腳步,隻好在數步以外,淚眼婆娑地對我道:“你就這樣不願回去麼。你們都不願回去。你們都走了。仙界就這麼留不住你們麼?”
我逼退囚困武絮的天兵,架起重傷的他,回首對末月道:“我也好,落倉也好,都是各行其道,不退,不悔。”
末月看着我大殺四方後遠遁的背影,不自覺地趨前兩步,又清醒地停住。
凡間市集還沒有散,我與武絮置身于煙火中,都良久不語。
我的目光在人潮間找尋,流連,不肯就此離去。我想讓釋天看一看,一切并不全似鏡中幻境,我尚能自救,亦懂得自省。
虛驚一場後,我最想見到的人竟不是無央。
驚痛中那聲連名帶姓的呼喊,好像助我突破了自縛的繭,從此對他那個人,那個名字,不再諱莫如深。
甚至于,我以為那一劍之仇已在我失手燒死那隻傀儡時得報了,并且因此感到如釋重負,百年來從未如此輕松過。
從此以後我與無央兩不相欠。
執念盡消,也就算徹底放下了吧。
“師父,您在看什麼?”
“在看...百年才得一見的人。”
紅塵煙火中,衆生川流往複,哪知自己曾與天神擦肩。
“師父,這裡沒有六道神的氣息。”
“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