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與胸口開裂的傷口磋磨,疼痛難忍。
武絮的傷也很重,躺了數月才能下床。
他能自如行動的第二天,兄長便出現在小院裡。
先前我在院子裡專門為兄長備下一副棋,這日晨起,我推窗便看見他獨坐院中,自執黑白。
武絮業已起床,正跪在泥爐旁扇着煮水的火。
兄長朝窗子看了看,又垂眼于棋局,漫不經心地道:“出門一趟,玩得還盡興?”
我怒瞪武絮,“兄長可愛喝蛇湯?大補!”
兄長無心與我胡鬧,擱下棋子,朝我招了招手,“過來,我看看你的傷。”
我乖順地跳窗而出,在他身邊席地而坐,腦袋耷拉在他腿上,讨好地咧嘴傻笑。
“事發突然,我沒有料到會撞上仙界的人,并非有意隐瞞兄長。”
“雖然你一出門便發覺自己正被仙界緝拿,又與青鳥族大鬧一場,這才不得已躲去凡間遊曆,但我相信你所謂的事發突然,也相信你并非有意隐瞞。”
我抱起他胳膊又拉又拽:“兄長揶揄起人來好狠。真的不是有意隐瞞,在我看來那算不上是樁大事。”
兄長按下我的手,端起我胳膊讓我坐在石墩上不要亂動,細細打量一番确認我并無大礙後,責備地剜了我一眼,“我要如何做才能讓你理解我?在我眼裡,你的事不分大小。”
我鼻子一酸,将臉埋進他衣袖裡,“兄長心疼我愛護我,我卻因為怕你操心總是推拒,反而偏要執着追求那不情不願的施恩。”
“你指的是釋天,還是那位玉龍仙君?”
“兄長,我啊,終于放下無央了。”
隔着袖管,我感到兄長僵了僵。
我擡起臉,疑惑地看向他,“你不高興我放下他麼?”
“你放下他固然好。隻是...若從此一顆心全放在釋天身上,我倒甯願你對那位玉龍仙君執迷不悟。”
他頓了頓,又道:“玉兒,你燃起神火給我看看。”
我點點頭,攤開掌心。隻見豆大火苗竟蓋過曦光,照得四野亮如晌午。
“怎會變得這樣亮!”我一陣心虛,“我最近好像沒殺人啊...”
“你殺了個傀儡。”
“傀儡也算?那我每天燒他千八百個傀儡,豈不是很快就要功德圓滿?”
兄長淡淡道:“旁人的傀儡沒用。殺至親至愛,神火功倍,哪怕隻是個傀儡。你殺的是誰的傀儡,還需我說破麼?你還受得住我這樣剖解你的自欺欺人麼?”
怎的得出這樣一番荒唐定論?
釋天也說過我在自欺,亦在欺他。不如把心剖開,看看清楚,究竟是誰在欺誰。
我愕然不能接受,“兄長為了讓我不移情于釋天,編出這樣的話來騙我?難道神火變亮,就不可能是因為我修行有道功力大增?”
他見我惶亂模樣,于心不忍,輕撫我手背改口道:“是兄長失言。我隻是猜測而已。”
從此再不提此話。
這回兄長留下陪我住了大半年,期間時不時回家給院子裡那株小樹澆澆水除除草。
沒有了木木以後,他的起居飲食皆潦草得不像話,我便想趁他住在我這裡的這段時日給他好好補一補。
如今我已能獨自備下一整桌菜肴,冷熱鹹甜信手拈來。
見他好好吃飯,我便安心平靜,鮮少再胡思亂想。
桌上的飯菜從來不會少了武絮一口,但他不敢與天神同桌,便隻等我們吃完,才就着殘羹冷炙胡亂應付飽。
兄長從不擺天神的架子,對人一向謙和,卻為了讓武絮時刻對我敬畏,在這件事上顯得格外刻薄,哪怕寒天臘月菜飯都結成了冰,也不邀武絮與我們一道趁熱吃。
轉眼,又是暑氣蒸騰的時節。
我在廊下鋪了一床竹簟,懶在上面一下下搖晃手裡的蒲扇。
兄長笑嗔,“從未見過怕熱的鳳凰。”
我舉起蒲扇朝他打風,“不是怕熱,隻是覺得該有個符合四季節令的樣子。”
兄長笑而不語。
扇下的風又悶又稠,兄長手裡卻還握着熱茶。有違時令,不知冷暖,神性愈顯,則人情淡漠。天神之孤冷,由此可見一斑。
我一把奪過茶盞,“别喝這個。我昨夜熬下了綠豆湯,這會子早就涼透了,我去給兄長盛一碗。”
“好。”
他體諒我的苦心,整個夏季不曾再煮過熱茶。
傍晚,暑氣稀薄,空氣裡彌漫着溫吞草香。
我坐在石幾旁摘菜,兄長會陪我一起,學着我的樣子,沉心于蒜皮姜末這樣的凡俗裡。
因我久不言語,他停下手裡的活,擡眼看了看我,“想什麼這麼出神?”
“我在想...自己究竟會成什麼神。”
他一面掐下最嫩的一截菜心,一面笑道:“你想成個什麼神?”
“我也不敢貪心,隻求别是個無用的空架子,例如花神之類的。”
他将摞好的一堆菜心碼入木盆,空出手來指向院中巨冠上的花,“那是什麼花?”
“紅...花?”
他不禁失笑,眯眼看向我,“還擔心自己會成花神麼?”
“兄長幫我相看相看,我有哪一方神的面相?”
他丢下句“算命還得去找未來仙君”,端起木盆往廚房走。
我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後,卷起袖口,準備下廚做飯。
那段日子過得清閑又喜樂。
兄長回去後,天漸漸涼下來。及膝深的大雪覆蓋草甸,我畏寒躲懶,便不再下廚,日子莫名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