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成蹊與安梵結發夫妻幾十載,其中超過九成的時間都獻給了科鸢集團,剩餘的那一成留給了燕無樂。
這山澗莊園對燕無樂來說也是如此,看似住了二十年,實際對它的熟悉度還不如自己的實驗室。
管家貼心地帶上了餐廳的門。木門合攏的瞬間,一道細微的藍光從雕花紋飾間蹿過,屋外景緻依然通透,但屋内三人知道,自己已被信号屏蔽器隔絕。
燕無樂落座,腦中還想着略顯失控的智能助手,“叫我回來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回家了?”
安梵擡起眼,歲月在她的眼角留下了道道細紋,随着言語和皺起的眉頭一起顯現。
燕成蹊沒有說話,也不打算說話。
于是燕無樂識趣地換了措辭:“岚水分部還在成長期,有許多新業務要忙,一時半會抽不開身。”
抽風的智能助手絕對會讓氣氛更僵硬,不如不提。燕無樂佯裝無事,為父母斟滿茶水。
燕成蹊一襲寬松真絲套裝,摻雜銀白的發絲梳得一絲不苟。他接過女兒遞來的茶水,抿了一口後很快又放下了,“分部的報表我們都看了,做得還不錯。”
“但分部的事宜畢竟比不上總部,這是爸爸媽媽專門為你留下的閑餘時間,就是希望你多回主城轉轉,認識些新朋友。”
安梵也點點頭,眉頭舒展了不少:“無樂,咱們家條件這麼好,你喜歡的話,什麼明星啊、藝人啊,盡管去認識,交流一下也是好的。”
燕無樂拿着筷子的手一頓,避開了母親灼熱的視線,“不了吧,完全不是一個圈子,沒有共同話題。”
“打個比方罷了。職業不重要,多接觸不同的人,才能知道自己喜歡什麼類型的。”
“對,隻要能陪在你身邊,對你好的就行。”
雖然對父母的一唱一和早有預料,但燕無樂還是有一瞬沉默。
像是關鍵詞喚醒,腦海中忽然黃沙滿天,被塵礫撲得幾乎睜不開眼時的畫面重現,那不過是一次軍事演練,她作為資方“有幸”親臨了現場。
模拟環境失控,一個同樣東方面孔的士官将自己的防塵罩扯下,然後結結實實地系在了燕無樂臉上,她的名牌因此露出。
“無樂?好名字。”
“‘陶然無喜亦無憂,人生且自由’——無樂和這的無喜是同樣的意思吧?”
防塵罩下燕無樂沒辦法回答,她隻覺被過濾後的嗓音在耳中變得清晰,原本煩躁的心情也被這陌生體溫沖淡。
男人隻是随口一說,也不期待什麼。一輛後勤車風馳電掣地駛來,他立刻公事公辦地将她送了上去。
燕無樂就這樣端坐在一群傷勢不一的士兵中,她取下面罩環顧四周,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黃沙時也沒有問出答案。
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露水情緣?
一面之緣才準确吧。燕無樂自嘲地笑了笑,思緒重新回到飯桌。
安梵接着燕成蹊的話繼續說:“沒錯,一個人生活太孤單了,有個伴在家陪你也好。”
一年前匆匆一瞥過的男人面容再次浮現,伴随的是刀光劍影、生死難料的戰場,燕無樂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出來,真要帶回來這樣的男人,父母估計又是另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笑什麼?”
安梵收起好臉色,燕成蹊也失望地放下筷子。
燕無樂收斂了一點。她體貼地為二老盛滿羹湯,小小的瓷碗在紅木桌面上碰出脆響,随後她才漫不經心地說,如果需要繼承人,她願意去精子庫提前物色。
“親力親為也好,體外培育也好,你們放心,科鸢不會後繼無人。”燕無樂淡淡道,“對我來說,可以一步到位的事,不用大費周章地找男人。”
偌大的餐廳就這樣陷入了沉默。
雖然隻是氣話,但說完後忐忑感還是像海底火山爆發後的硫磺,從燕無樂心中上湧。
但面上還是要保持從容。
這頓飯是徹底吃不下去了,燕成蹊歎了口氣,走前不死心般地問她:“那這兩點一線的生活,對你來說就不無聊嗎?”
燕無樂眼簾低垂,無言中回答了一切。
安梵也跟着離開了。
藍色微光如退潮般消散,雕花木門再次打開,管家帶着機器人畢恭畢敬地前來收拾碗筷,看着燕無樂凝重的表情,還以為剛才這裡讨論了什麼關乎公司存亡的決策。
“小姐,盡人事知天命,工作上的事不要有太大的壓力。”
燕無樂這才如夢初醒般的從座位上起身。燕成蹊的“無聊”二字依舊萦繞耳邊,現在又被管家憂心忡忡的視線洗禮一通,她忽然又坦然了——
她的生活……無聊?
她婉拒了管家提議的留宿請求,沿原路回到了飛行器裡。
呵,一個可能會招惹禍患的帥哥躺在家中,牽腸挂肚還來不及。
*
飛行器進入岚水地界時,天穹早已布滿繁星。
數以千計的微型攝像機将夜景實時輸往駕駛艙内壁,投射到沒有死角的模拟屏上,燕無樂仿佛透明球中的倉鼠,環顧四周皆茫茫夜色。
假如真是懸空就好,她看着流光溢彩的主城燈火離自己愈來愈遠,心中毫無波瀾。
隔了道模拟屏,所見雖美,但看久了難免失真。
就像自己的生活一樣。
父母的話還回蕩在耳邊,雖然已被催了很多次,但燕無樂還是做不到完全的無動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