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無樂身軀一震,空氣中寂靜流淌。
應霁識趣地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補充了更多信息:“我借你的身份權限查看了過往文件,從中發現了一份關于他的身份資料。”
“上面的照片有些眼熟,我很難不比對一下。”
燕無樂呼吸一沉,表情比剛才提及星際法典時還難看。
而這些被應霁盡收眼底,還來不及感知情緒,他的處理器就快速生成了一句找補的話:
“别誤會,我的本意是想了解一下工作内容,想盡快适應秘書的身份。莫狄先生也說,查看過往文件是有幫助的。”
“做秘書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尤其不要畫蛇添足。”燕無樂冷冷道。
“……但你允許了我這些權限,”應霁眨了眨眼,又露出了那副未經人類社會毒打的坦然神态,“而且,你剛還說我是完全自由的。”
燕無樂:“……”
人類好複雜。應霁輕聲感歎道。
燕無樂捏了捏眉頭,才忍住轉身離去的沖動,“既然你已經看過齊知洲的身份資料了,還有什麼好奇的?”
應霁學着她的樣子,背靠轉椅在地面滑了兩步,然後又定定地停在辦公桌前。他說,明知故問。
……你們人工智能的表達方式也不簡單。
沒什麼好隐瞞的,燕無樂思慮一二,決定全盤托出:“簡單來說,你身上的外形數據來源于他的生物基因,比如五官、軀幹和皮膚。”
這些決定自然人身份特征的數據,大約百分之九十五來自齊知洲。
應霁對此表示知情,但旋即話鋒一轉:“合法公民、軍方人士、生物數據……你的行為至少涉嫌違反了十八頁關于科技産品和人權保障的法條。”
這是不争的事實,燕無樂無可辯駁。她索性破罐破摔:“是我一時沖動,不過他長得确實不賴,你用他的臉也不虧,不是嗎?”
她環臂坐着,而應霁靜靜地看着她緊抿的嘴唇。兩人之間隔着一張偌大的辦公桌,像一堵空氣牆。
他忽然想,自己身為機器,有時也不需要那麼人性化。
于是應霁平靜地戳破了她——
“他死了,而你喜歡他,是嗎?”
他的感官系統和分析程序此刻像是失靈了一般,全然不顧燕無樂胳膊上越掐越緊的指甲——
“我說得對嗎?”
體内數台微型量子計算機高速運轉,悄無聲息地發出警告,一切估測結果都表明,燕無樂随時會給他一巴掌。
被那樣的機械臂全力抽一下,恐怕半邊臉都得返廠維修。
“到不了‘喜歡’的程度。”
燕無樂忽然洩氣般放下了手。
“你猜對了一半,”她淡淡道,“一開始隻是機緣巧合下的相遇,後來輾轉反側,發現實在難忘,然後想辦法騙到了聯系方式。”
裡面充斥着吊橋效應、見色起意、口是心非,以及另一方的毫不知情。
“後來就是你知道的那樣,軍方的星際任務發生意外,他所在的特戰小組全軍覆沒。”
她遺憾地歎了口氣:“我們甚至沒說過幾句話。”
話畢,燕無樂走到落地窗前。天色深藍,晚霞餘韻已散,視線的盡頭有快速穿行的光點,那是數以千計的飛行器,它們宛如繁星彙聚成的銀河,正沿着空軌徐徐流動。
心事被翻了個底朝天,憤怒和難堪過後隻剩惆怅,她的指甲無意識地劃過玻璃,無痕也無聲。
背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肩頭一重,但下一秒燕無樂頭也不回就撇開了應霁安慰意味的手。
“謝謝,但不需要。”她冷道,世事難料,無論同情還是憐憫她都不想要。
身後人卻執拗地又拍了拍她:
“……我是想問,咱們可以下班了嗎?”
“……?”
燕無樂頓時怅然全無。
“私人秘書要二十四小時on call,沒有加班一說,自然也沒有下班的概念。”
話雖這麼說,但她還是抓起外套,登上了應霁已調出的、通往停機坪的天梯。
儀表盤上的目的地顯示為岚水,她沒好氣地出聲提醒,此刻主城航線正逢晚高峰,出城路堵得水洩不通。
“在哪都是面對我——所以你急什麼?”
然而應霁精密的自适應程序卻像出bug了一般,雖然為她調控安全座椅的行為依舊體貼,但回岚水的态度不容左右。
他選擇手動駕駛,飛行器平穩升空後駛向了一條更遠的舊航線,以避開繁忙的主航線。
急劇上升的加速度讓燕無樂被牢牢粘在座椅靠背上,老舊航線也無美景可言。
從容是她一貫的裝飾,而這才一天就被身旁的罪魁禍首丢到了九霄雲外。
這就是讓他人介入個人生活、俗稱“戀愛”的體驗嗎?
燕無樂深吸一口氣,又重複了一遍:“——你急什麼?”
“啊,不好意思,”此刻應霁才像聽到她說話般,表情無辜,“我必須要在一個小時内到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