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空中,「扁舟」無聲地懸浮了一會兒,很快又繼續下潛。
他們找了一處空曠的低窪,将開了隐形模式的飛船停了進去。
極夜城和金銮城共享同樣的大氣與重力,因此他們無需刻意準備,艙門外仍适宜人類生存。
但燕無樂和應霁沒有急于出艙。
他們回到了起居室,掀開了各自的單人床墊——應霁穿上工裝馬甲,然後将零碎的槍械彈藥放入口袋,下一刻他又收拾起便攜工具,以備不時之需。
最後是那兩枚出發時燕無樂塞來的螃蟹芯片,他猶豫了一下,最終将它們藏進了貼身襯衣。
做完這些,他好整以暇地複盤着方才被灌輸的信息,除了極夜城的基本情況,燕無樂還警告了他不少。
“這裡和金銮城不一樣,完完全全,不一樣。”
應霁将她的最後這句話錄了下來,此刻在耳内又播了一遍。
不知為何,自己的處理器對這句話異常敏感,上面被打上了「緊張」「擔憂」「鄭重」等情緒标簽,而燕無樂說的話中很少會這樣。
很新奇的感覺。他又悄悄将這句話播放了一遍,熟悉的聲音一字一頓。
一旁的燕無樂忙于僞裝,完全沒注意到身後的應霁在做什麼。
此時此刻,她脫下裝備齊全的馬甲,撸起了右邊袖子,半截銀光閃爍的金屬手臂就這樣暴露在燈光下,血管般分部的燈條顯示充能已滿。
而半敞的櫥櫃裡,幾把手術刀和醫用縫合針躺在其中,旁邊是提前培育好的皮膚組織,它們即将覆蓋在機械臂表面。
如機械臂般招搖的特征,不做僞裝将隐患無窮。
“好了。”她向應霁展示了下右側手臂,上面的針角處覆蓋了蠟,歪歪扭扭做出了疤痕增生的效果。
“——剛才交代過的事情,都記住了吧?”
*
污水旁有黑影窸窣作響,一隻耗子叼着根手指疾馳而過,轉瞬被伏擊已久的蟒蛇吞吃入腹。
那團老鼠在它的喉間鼓成一個肉球,絲滑移動時又被一支鐵夾猝然卡住!刹那間,蟒蛇奮力扭動,然而還是被鐵夾一把掐回籠中。
“還想跑?”一個壯漢踹了腳蛇籠,随後又坐回馬紮低下了頭,“瞧一瞧,看一看,地穴現抓的長蟲,便宜賣咯——”
他坐在一條狹窄綿延的巷道中,身旁擠着同樣打扮灰暗的攤販,唯一不同的是面前的貨品——蟒蛇、原礦、碎肉、殘肢,還有二手金屬零件。
無論是什麼,前面都立着明碼标價的牌。顧客走過時直接将錢扔在地上,攤販們則立刻打包對應的貨。
不要擡頭,無需多言,這是城區黑市多年來養成的規矩,防的便是惹禍上身。
燕無樂不小心踏入污水坑,水花濺到應霁的褲腿,但他們都無暇顧及。
髒水同時濺到貨品上,小販們一邊嘟哝一邊擦拭,即使如此,他們也沒擡頭瞧是誰走路這麼不長眼。
而在衆人身後,一間間黑洞洞的大門敞着,其上是三四層高的小樓,偶爾有燈光從窗後透出。
二人的視線從中掠過,很快,燕無樂就像發現了什麼,突然放緩了腳步。
“啪叽——”
這次,她重重地踏入污水,髒水再次潑向四周貨品。一旁的小販終于忍無可忍嚷嚷着後退了幾步,與此同時,他周圍的小販投來目光,看清事由後也不約而同地抱怨起來。
但燕無樂沒有就此消停,她站在水坑中,一把拽住了身前的應霁,驚聲道:“我受夠了!”
“你這個騙子!”
說罷,積蓄已久的眼淚滑落,燕無樂一手悄悄捏緊口袋中的眼藥水瓶,另一隻手拽住旁邊男人的衣角,邊哭邊蹲下身,一副打死也不往前走一步的模樣。
而她身旁的男人卻皺着眉,一臉不耐煩地扯開了她的手。
小販們耳尖,隻聽得男人“啧”了聲後,轉而就是堅定遠去的腳步聲。
逼仄的巷道中隻餘這年輕女人頭埋臂彎、一陣一陣的低聲抽泣。
有幾個大膽的小販悄悄瞄了幾眼,見她哭得無暇他顧,又像個鹌鹑似的縮成一團,便愈發肆意,甚至和周圍人竊竊私語了起來。
而在他們頭頂上方,原先漏出的絲絲燈光也被人影覆蓋。在衆人仰望才能看清的地方,另一些人僅憑玻璃遮罩就能看得張揚。
這些玻璃很有年頭了,薄薄一層,隔音效果并不如想象中那麼好。
因此,方才頭也不回的應霁此刻站在拐角處,将接收器靈敏度調高,黑樓内人的一舉一動就被悉數收入耳中。
果不其然,原本寂靜的房内忽然腳步紛亂,伴随着調笑與髒字,聲音開始向樓下移動——
不遠處,燕無樂的“哭聲”漸漸微弱,她隻感到右臂手腕震動了一下,身後随即傳來不懷好意的咋呼:
“哎!這市集開了這麼些年,誰還不知道規矩敢來這鬧事?”
小販們立刻噤聲,周遭隻剩窸窸窣窣收拾貨品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