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無樂聞聲擡頭,隻見一個五大三粗的光頭男人朝自己走來,發綠發紫的刺青從脖頸一直盤旋到頭頂。
她的眼眶還剩些沒吸收完的人工眼淚,加上頭埋臂彎太久,雙眼悶得發熱發紅,此刻真有種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殘敗美感。
連躲在暗處的應霁都不由得搖搖頭。
簡直是換了個人。
刺青男人居高臨下地打量着燕無樂,手指在胡茬上摩挲,故作為難道:“新來的?還是走錯路了?不知道這裡什麼規矩嗎!”
見她瑟縮着搖了搖頭,一副怯弱不敢吱聲的模樣,男人又放軟了語氣,“小姑娘,大哥也不是責備你,隻是這裡實在不安全,你看你一個人被丢在這也不是辦法……”
說罷他伸出手,想幫燕無樂整理一下披散的長發,而她不經意地一避,刺青男人隻得退而求其次地扶她一把。
溫熱又柔軟的觸感順着外套面料傳來,他面上閃過一抹得逞的微笑:“這樣,我們先出去——”
“看你人生地不熟,大哥就好心告訴你,這小姑娘家家的在極夜城内可是有大把機遇!你就快快忘了那負心漢吧!”
燕無樂懵懂地點點頭,趁着抹眼淚,摁下了手腕内的信号發射器。
随後她亦步亦趨,跟着男人往巷道的更深處走去,那裡已容不下臨街攤販,光線在越來越逼仄的高牆下愈發昏暗。
嘀嗒落下的水聲此刻放大,細細密密,像繞不開的迷障。
他們又走了數十米,外套下燕無樂幾乎汗毛倒豎,男人才自信地停下腳步,“這地方,一般的本地人才不會這麼快給外人講!”
污水橫流的地面陡然被一堵黑牆截斷,其後,數座歪歪扭扭、方向不一的巨大階梯矗立。它們順坡而下,陡峭處甚至扭為一體,一齊通往更深不見底的地下。
男人“嘿嘿”一笑,視線從頭到腳将她掃過,又用餘光瞟了眼他們來的方向,什麼青年,什麼小販,通通不見。
于是他笑得更猖狂了些:“剛剛那些不過小打小鬧!接下來,哥帶你瞧瞧什麼才是大世面!”
燕無樂順梯而下,寒冷的狂風呼嘯而過,其間隐隐夾雜着甜腥的味道,伴随着男人身上焦臭的煙味,他們走到了階梯的盡頭。
這裡并非她剛所見的荒蕪破敗,相反,地下更亮、更嘈雜,被開鑿出的窗口後随處可見歡歌麗影。
而在這些半地下室似的窗口上方,則是更多黑洞洞的房間。它們附着在階梯内部,狹窄而陰暗,隻有窗框外懸挂着花花綠綠的衣服。
燕無樂腳步一頓。
即使早有預料,但當真正站在這燈紅酒綠的門前,她還是感到頭皮發麻。
身前的男人依舊盛情,隻是眼神多了分不懷好意。見燕無樂停下腳步,他不耐煩地“欸”了聲,“這可是極夜城内女人最好改命的辦法,簡單、輕松!動動嘴跳跳舞,躺着就把錢賺了!”
男人像一隻喋喋不休的青蛙,吐出的話沒一句能聽。見燕無樂不為所動,他終于撸起袖子,不由分說地摟住她的肩。
這一下可觸着了逆鱗,燕無樂撇開男人,又不動聲色地捂住了隐隐發熱的右小臂。
但戲還沒演完。
“大哥,我隻想找個住的地方,其他做什麼都好,這個就實在……”
此話正中男人下懷。隻見他呵呵一笑,也沒計較燕無樂方才甩開他的那一下,又将手臂搭了上去。
“早說嘛,剛才那條街看見了嗎?大半都是哥的!随便給你開一間咯!”
“要麼,”他又用下巴指了指前方色彩明豔的廳堂,“哥也可以常來這找你!”
“怎麼樣,二選一很公平吧?”
說罷,他自信地向懷中看去,期待這個像迷途小鹿般的女人能露出些楚楚可憐的神色,最好有泛紅的雙眼,或者緊抿的、委屈的唇角。
但她卻出奇的平靜,精緻的五官仿佛他那些剛出廠的情趣矽膠,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什麼意思?都不選的話我就幫你選了哦?”
“還是說都喜歡,選不出來了?”
男人壞笑着把臉湊過去,這下她終于有了反應。隻見她将手伸向他的臉,神色怅然似乎接受了自己的處境。
緊接着,他聞到了一股焦糊味。
火辣辣的感覺這才從臉頰蔓延開來,他還來不及大叫,酥麻感就從側臉傳到了半身,直到四肢都抽搐不止。
男人轟然倒地,意識消散前,他視線中出現了另一個男子——是方才狠心将這美人抛下的那人。
電擊讓他口齒不清,但憤怒還是超越了生理:“你、你!是你指使這個女人!讓她來、來騙我!”
然而這個青年卻沒理會,他隻是上前瞥了眼,很快又把位置讓給了女人。
燕無樂掏出一把槍:
“錯了,從頭到尾都是我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