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沙啞,話也說得不急不緩。見二人回頭不語,聲音的主人又往前邁了一步,然後像自證清白似地把雙手往頭頂舉了舉。
來者的相貌這才暴露。隻見這人被一件寬大的皮衣包裹,同樣材質但破舊的禮帽下,是一頭銀白卷曲的頭發。
他深陷的眼眶外是一副銀質眼鏡,與衆不同的是鏡腿旁多添了個旋鈕,其上又連接了幾片形狀各異的小鏡片。濃密的胡子覆蓋了他大半張臉,說話時隻能看見銀白的胡須浮動,表情被藏在其中,神秘的氣氛籠罩。
見他确實沒有威脅,燕無樂悄悄按下了一旁應霁的手槍,随後問了句“你是誰”。
“我叫提亞斯。”老者倒是很從容,“你們是從金銮來的吧?極夜城内很少有女人這麼抛頭露面的。”
“……”
燕無樂欲語又止。倒是應霁眉頭一挑,對此頗有興趣。
這微妙的情形坐實了提亞斯的猜想,他發白的胡須抖了幾下,接着抛出了句讓二人徹底駐足的話:
“——想當年,我也在金銮城生活過。”
二人交換了個視線,提亞斯順勢提議去喝一杯。
小巷的盡頭也是間分貝不小的酒吧,提亞斯輕車熟路地攀上一支通往地下的梯子,重重帷幕之下,是另一番天地。
狹小的房間被機械零件堆滿,為數不多的落腳地勉強塞進長桌,被強行做成了吧台的模樣。
燕無樂默默測算了一下,發覺他們現在比那震耳欲聾的酒吧舞池還要下沉,這裡的建築已經和土地融為一體,人們在已有的洞穴内不斷開鑿出新空間。
吧台後有個年輕男孩正在打盹,聽到腳步也沒擡頭,迷迷糊糊哼了句“自便”。
“自便什麼自便!臭小子,今天可是有新客人!”
有限的空間把提亞斯的聲音襯托得中氣十足,聲浪在玻璃瓶罐間來回碰撞,他的手掌在吧台上一拍,激起一層浮塵,“金銮城來的!你不是一直對金銮城感興趣?”
這句話像戳中了什麼開關,那男孩一骨碌爬起來,“哦”了一聲撥開提亞斯,于是燕無樂被迫對上了這炯炯的目光。
他抹了把臉,手忙腳亂地把吧台收拾了一下,一邊調酒一邊自我介紹:“我叫阿維,今年十五了!”
雪克杯在他手中從左搖到右,打開後彈簧一取,泡沫就混着液體嘩啦啦地灌了一大杯。
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幾乎要讓燕無樂忽略面前這個被推來的紮啤杯。
剛被搖晃過的液體渾濁不堪,在昏黃的燈光下像一罐泥水。
她把嘴邊的誇贊收回肚裡,尴尬地笑了笑。阿維對此渾然不覺:“我調酒很有一套,是熟練工了!”
然後他才像想起什麼似的,放低聲音湊過來,“姐,這杯今天算我請的,你們能不能給我講講金銮的故事?”
男孩的眼睛裡像有火焰跳動,突如其來的熱情和直白讓燕無樂有些措手不及,她大腦宕機了幾秒:“……金銮城的故事?”
金銮城有什麼故事?
燕無樂腦海中閃回了自家莊園、科鸢大廈、牆壁雪白的實驗室,還有布滿密密匝匝膠線的培養倉,半天找不到一個合适的形容。
見她沉默,男孩疑惑地嘟哝了兩句,手上調酒的動作放慢不少。
但他還是有些做酒保的服務意識,耐心地擡頭等待回答。
應霁在一旁抿了口酒,然後立刻悄悄把它推遠了。
“金銮城是個很繁華的地方……大概就是,要什麼有什麼。”
阿維不解:“極夜城也是啊,想要的話沒有搞不到的東西。”
該怎麼向他描述那些自己世界中從未出現過的事物呢,這個問題在她心裡無解。于是燕無樂尴尬地笑了笑:“确實是。”
但阿維顯然不信,他停下手上的動作,看看二人又看看提亞斯,眼神中充滿了懷疑。
“但是提亞斯就能說很多啊?”
“那是因為我待的不久,遊客嘛,看什麼都新鮮。”最邊上的人擺擺手,然後順手端走了二人不喝的酒。
提亞斯把它們一飲而盡,然後才不急不緩道:“人家這是從小到大都生活在那,見怪不怪,你這麼一問當然說不出來。”
這話也算歪打正着,阿維“哦”了聲後表情又殷切了起來。燕無樂連忙轉移話題:“你們看起來很熟,怎麼認識的?”
“哦,提亞斯嗎?”阿維繼續洗着杯子,“他是我的房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