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無樂的毅力比燕家二位預期得要強。
拒絕現有的移植計劃後,她借用了家裡的資源,開始将圖紙變為現實。
代價則是無限期延長了她回歸正常生活的時間。
燕無樂不再參加學校的課餘活動,放棄了與郁萊登台出演話劇的機會,她學會了用左手考試答題,用腦機接口輸出筆記。
最初安梵為她準備了仿真義肢,它沒有太多功能,但足夠逼真以填滿空蕩的袖管。但沒過多久燕無樂就嫌它礙事,甯願把它丢在桌洞吃灰。
當然,她沒有把這些告訴父母。
各退一步是一種妥協的智慧,機械臂的研發比想象中費錢費時,她在科鸢折騰還需要看父母的臉色——畢竟金銮城上下,還沒有誰願意改造自己的肢體,去追求超越人類本身的意義。
在法律上這也處于灰色地帶。燕成蹊和安梵私下讨論時,甚至懷疑這有違人倫。
說不定哪天她就失敗了,然後又做回聽話又美麗的女兒——這個設想能讓他們暗中松一口氣,卻隻會讓她不甘心。
但她依然不想選擇父母口中那條,輕松又得體的道路。
“阿維今天也說,漂亮很重要,對女人而言代表着機遇、魅力、優渥的未來……似乎勝過所有。”
“真的是這樣嗎。”
燕無樂忽然轉過頭來,漆黑的瞳仁如同極夜城終日的天色,明明是問句卻說得毫無波瀾。
遠方,糾察隊的手電逐漸接近,一道道光柱刺破黑夜,不經意間蹭過她的臉。
強光讓她的瞳孔驟縮,露出虹膜上通透的光澤。
一切隻發生在一瞬間。
應霁模拟出的呼吸也随即一滞。是氣溫太低了嗎?他感到自己的計算速率在下降。
“……你心裡有答案吧。”不然也不會沖阿維生氣。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從體内傳出,一張嘴就有白霧吐出。
太冷了,一定是低溫導緻的宕機,一定是。
手電筒的光轉瞬即逝,但燕無樂依然定定地看着他,等着後續解釋。
應霁錯開目光,他體内的處理器瘋狂運行,才湊出隻言片語的幾個回答。但他隻是張了張嘴,還未出聲,燕無樂就垂下了視線。
她扯了下嘴角,“好像真是這樣。”
“我明明知道阿維沒有惡意,說的話也是為我着想,但那些話就是讓我感到不适,如鲠在喉般勾起了更多的相似回憶。”
她把報廢了的假皮随手一扔,去掉外殼的機械臂比應霁往日見到的更細,像一根無聊的柱子,利落地接在斷肢切面上。
在覆蓋新皮膚之前,她仔細看過了修改後的機械臂表面,精心配比過的合金材質泛着啞光,特意保留粗糙表面以供安裝外置設備。
應霁掏出口袋裡的醫用針線盒,它隻有打火機大小,由燕無樂的指紋打開後呈現上下兩層。上層連着上蓋,高效地排列着針頭和蛋白線,下層則是培養皿,上面吸附着一層層肉粉色的組織。
他一邊托着這個小方盒,一邊看燕無樂把薄如蟬翼的組織剝出,然後如打補丁般一片片縫合在了一起。
很快,拼接出的皮膚面積就足以網住機械臂,她轉而從自己口袋中取出一支注射劑。
密閉針管内液體流動,應霁收回針線盒時,她已經輕車熟路地往皮膚上紮了好幾下。
“催化劑。”
随着言簡意赅的解釋結束,這些被注射後的皮膚開始發紅、腫脹,燕無樂深吸一口氣,呼吸明顯急促了不少。
從她急劇變化的體征數據來看,這個催化過程相當疼痛。
應霁伸手替她裹緊外套,勉強保持些溫暖。
“沒事,一會兒就好了。”燕無樂聲音顫抖,但很鎮定,“催化劑會加速肌群組織生長,幾個小時後,我的手臂又會嶄新如初。”
“到時候再拿打火機造點傷痕,紗布一裹,包瞞天過海的。”
燕無樂抹了把冷汗,在巡夜的糾察隊到來之前,她率先站起身,然後向應霁伸出手。
“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