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夜城的鐘聲響了五下,宵禁即将結束,糾察隊也哈欠連連。
應霁擰開廢品站門鎖,不遠處,被金屬山丘圍攏的小屋内燈光微弱,寂靜無聲。
修複台上小燈微亮,時不時還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台燈旁散落着還未來得及收拾的螺絲刀,還有一些被翻到卷邊的修理筆記。上面的字迹大多屬于提亞斯,是燕無樂把這些手稿裝訂成冊的。
燈光微閃,桌旁又傳來齧齒動物的吱吱叫。提亞斯說是要感謝她,不由分說地就讓幾隻“毛茸茸”入駐了這裡,還美其名曰“陪她上班”。
他還記得燕無樂當時倒抽一口氣的表情。但後來,她把阿維種的韭蔥也搬了來,分批栽到鼠籠和齒輪附近,也美其名曰“改善工作環境”。
于是現在,小屋内燈火長明,瘋長的韭蔥泛着油潤光澤,在機械之間穿插,綠意盎然的屏障将窗外蕭瑟悉數遮蓋。
再來杯咖啡就好了,燕無樂曾無意中說。
極夜城不産咖啡豆,隻能在星際商人那撞運氣。那些在金銮城稀松平常的東西,在經過數輪編碼洗刷和星際漂遊後,會變得昂貴至極。
應霁取出台燈下壓着的一沓送貨訂單,搖了搖頭,接下來的一天他都會為此奔波,而報酬或許隻值兩把咖啡豆。
他身後的卧室門虛掩着,燕無樂還沒睡醒。
修複台旁的架子上倒是整齊碼放着小家電,每個都被她貼好了标簽,和送貨訂單一一對應。
這是他們逐漸培養出的默契。
鐘聲再次響起。門外,高大路燈逐個點亮,糾察隊也已退回哨所,規定下的工作日就此開始。
應霁對應送貨單,輕手輕腳地将東西搬到了車的後備箱。
四驅皮卡車颠簸不停,身後時不時傳來貨物叮鈴哐啷的響聲。
他想,自己是個有素質、有人文關懷的智械。夜還長,他不應該把任何人吵醒,包括燕無樂。
——即使當初她說,城區内的所見所聞二人都要實時同步。
廢品站的分工比他們預想得更嚴苛,提亞斯和阿維真的沒讓燕無樂參與送貨。因此,收集線索的重擔就落到了應霁頭上,而在這通訊手段古早的極夜城,同步訊息異常困難。
于是燕無樂隻得退而求其次,回家後再看應霁眼底攝像機中的錄影。
“……這樣不行。”記憶中,燕無樂已經第十七次說出這句話,然後歎氣走開,他的處理器得出了“焦躁”的答案。
他是個被人類文明規訓得很完美的智械,無須額外指令,他的處理器就随即生成了諸多高情商做法,名列前茅的是一套組合技:
「安慰她,送禮物,(如有餘力)解決問題」
但當時,他執行到第二步就卡住了。
燕無樂物欲很低,除了之前提到的咖啡,從未說過什麼。而他既不知怎麼搞來一杯咖啡,也有些懷疑自己生成出的解決方案。
應霁掃描了所有訂單地址,很快優化出了今天的配送路線。街上陸續出現行人,他們的動線也能輔助他遊走于複雜巷弄。
今天的貨不算多,在鐘聲第八次敲響時,配送訂單隻剩一份。應霁打開後備箱檢查,眼前同時出現路線規劃。
這是一尊體積不小的黑色音響,表面漆皮已脫落得斑駁不一,其間突兀的金色電線是燕無樂新裝的,看樣子是拓展了些信号收發的功能。
此刻在他眼中,藍色路線浮現于音響外殼——不算近,幾乎要穿越大半個極夜城,終點在更密集的居民地。
他驅車前往。
很快,眼前道路越來越窄,周圍的灰色矮房逐漸變多,它們如同積木般層層疊疊,延展成高聳又無垠的水泥森林。
再往前就沒有機動車道了,應霁将車停在路邊,轉為步行。音響不重,用推車拉着剛好。
借着頭頂路燈發出的昏黃燈光,應霁重新确認了一下送貨地點,步行的藍色路線更加複雜,它們直接覆于水泥地面,像一條彎彎曲曲的巨大蚯蚓。
跟着指引七拐八繞後,四周的建築物更讓人感到壓抑,路燈已經嵌入牆體,歪歪扭扭如同血盆大口中伸出的獠牙,将行人牢牢咬住。
應霁越走越覺得眼熟。果不其然,轉角後就出現了熟悉的小巷。
那些小販依舊頭也不擡地蹲坐在兩旁,兢兢業業,面前擺放着各自的貨物。與初見不同的是,今天的顧客格外多,人們在巷内湧動,竟生出些熱鬧氛圍。
他拖着推車,婉拒了幾個上前詢價的人,但人潮擁堵,他隻得跟其他顧客一起流連于琳琅滿目的地攤,他還從中發現了不少熟悉的零部件。
……不得不說,提亞斯的生意做得真大。
而更受關注的攤位還是日常消耗品。來到極夜城不到一月,應霁已經對那些血淋淋的動物殘肢見怪不怪,現在能吸引他的反而是更稀有的加工品,比如偷運來的調味包、有機蔬菜種子、還有罐裝咖啡——
他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