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光陰似箭,懸浮島恢複孤寂。
“在這裡去世……?”應霁問。
娜塔莎已經沒有當年對提亞斯那般的耐心,無窮時間和無垠宇宙組成的壓力,在寂靜中将她捶打成了一塊石頭,堅硬如鐵。
即使五官未變,它們也不再能露出當年誕生時嬌媚乖順的神态,聽到應霁提問她面不改色,“她身體本來就不好。金銮城派人來時,我聽說是心髒驟停。”
與世隔絕的懸浮島不具備搶救條件,上百具搭載意識程序的人偶也無一有判斷能力。
白發蒼蒼的研究員被裹入塑料膜,裝上擔架。娜塔莎躲在暗處,看着人們将她軟綿綿的肢體折疊,塞入袋子,最後抽幹空氣。
和人偶打包時一樣。
“姐姐……原來我們沒有什麼不同。”
目送飛船離開,娜塔莎換上了娜塔莎留下的保安服,學着她巡檢工廠的樣子碼好每個塑料盒。她與盒中面若桃花的女孩們對視,即使她們從不回應。
現在,娜塔莎不會再受到生老病死的束縛,她不會離開了。
空氣中漂浮着灰塵,積年累月。
現在應霁知道她為什麼能理解神經快感之類的研究了。他不再疑惑,也無從開口。
還是娜塔莎率先打破沉默。
她指了指應霁的手環光屏:“那個穿夾克的人,你認識?”
照片上的提亞斯正伏案工作,濃密的胡須已經随着衰老變成了花白色,标志性的皮質夾克依然套在身上,領口已經磨損。
“認識,曾經相處過一段時間。”
娜塔莎:“他現在還好嗎?”
應霁:“……他最近也去世了。”
娜塔莎聞言聳聳肩:“人類的壽命可真短暫。”
“不過,按人類自己的神話傳說來看,他們可能會在另一個維度再見。”
*
即使拼到一起,兩張單人床之間還是有縫隙,像一道幽長的峽谷。
燕無樂關閉了「扁舟」内所有多餘功能,隻餘舷窗投進的點點星光。
此刻,她渾渾噩噩地裹在被子中,感到身上仿佛有火在燒。
一臂遠的床頭放着空水杯,兩闆退燒藥随意地躺在旁邊,駕駛艙的門敞着,光屏顯示距離上次操作已過去了三十六個小時。
距離「扁舟」遭受襲擊,也超過了四十個小時。
當時,燕無樂的額頭傷口逐漸感染,多重疲勞累積,她強打精神操作飛船,也隻堪堪将「扁舟」駛離了充滿危險的隕石區域。
近三分之一的發動機與轉向器損壞,以及定位系統的失靈,頓時讓這尊全能型飛船變得笨重,宛如落入茫茫星海裡的一顆鵝卵石。
危機四伏,敵暗我明。燕無樂不敢貿然發出求救信号,她憑借時斷時續的地圖,将「扁舟」勉強挪到了星際航道附近。
在幸運女神降臨前,她要增加被路過飛船救援的可能性。
做完這一切,她才稍稍松了口氣,緊接着困倦襲來——燕無樂再次恢複意識時,就發現自己口幹舌燥,渾身上下滾燙無比。
床頭還剩應霁離開前放的半杯水,她伸出手,沒想到與機械臂相連的皮膚頓時刺痛,她的手臂紅腫,原本完美貼合的地方不複存在。
燕無樂索性伸出左手,“哐當”一聲,機械臂重重砸在地闆。
右臂刹那間輕松不少。
頭疼腦熱,她從兩闆退燒藥中随便扒拉了兩粒,然後将杯中水一飲而盡。
想要再續一杯時,才想起這屋内已沒了任何智能管家。
更沒有某個體貼入微的人存在。
燕無樂在床上怔愣了一會兒,才爬起來去找瓶裝水。「扁舟」内現存的儲備物資,大概夠她精打細算地流浪一個月。
但這總歸是治标不治本,難做長久之計。
附近有路過的船隻嗎?燕無樂走向駕駛艙,倘若有其他船隻信号,她就可以定向發送求救信号。
然而,沒等她看清儀表盤,一陣劇烈的颠簸來襲,「扁舟」的外殼處又傳來了清脆的碰撞聲。
燕無樂擡起頭,一張巨大的鎖鍊捕撈網鋪天蓋地,迎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