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掌穩穩按在自己肩頭,稍一用力,壓下砰砰作響的心。
不屬于自己的體溫滲進肌膚,他說沒關系,回頭看一眼就知道了。
于是她照做了。
瞬間,無數道金屬摩擦的唰唰聲響起,分貝不一,頻率不一,交織在一起仿佛是喪屍組成的管弦樂團,伴着陰風發出長鳴短嘯的哀嚎。
噪音漸近,一大團黑影緩緩浮現,一眼掃去差不多有三層小樓的高度,八條尖銳鋼架上連帶巨型齒輪,它們組成的關節肢體上又堆疊了更紛亂的材質——
不隻是叮當作響、持續碰撞的各類鋼鐵合金,還有七彩又扭曲的塑料、熔化到看不出原型的橡膠、碎得宛如鱗片的玻璃渣……這些綜合材料被膠接或鉚接,混亂又複雜,它們組成了一個不太規則的球體身軀,眼花缭亂到燕無樂無法給它定性。
黑影上方還矗立着兩支對稱的鉗狀物,它們由同一類合金重熔鑄造,球狀關節銜接處還保留着焊接痕迹。同時,與之對應的還有另一對較小但靈活的柱狀體,它們漆黑通透,仔細觀察才能發現其中密布的無數高速旋轉攝像頭,如同蜻蜓的複眼,最終又結合成精明無隙的整體。
燕無樂站在門口處,這尊龐然大物的圓柱體雙眼彎折垂下,蚜蟲群般的球體攝像頭全部聚焦于她。
下一秒,這些五米來高的合金蟹腿“哐當”一聲疊起,球型身軀落下,靠近燕無樂後圍着她轉了個圈。
很熟悉的動作。
燕無樂認出來了,這是岚水别墅内的機械螃蟹。
她走入空曠場地,另一隻相似的巨型機械螃蟹也在其中,此刻它揮舞巨鉗,一把撞開橫亘自己面前的搭檔,八隻蟹腿踏出虛影,歡快地擠入二人視線。
冷冽空氣因此被切割成道道寒風,刮蹭得她面頰生疼。這宛如兩棟小樓的龐然大物對此渾然不覺,你追我跑直到身軀撞擊出清脆的聲響。
應霁:“它們還記得你,看起來還很高興。”
燕無樂:“……是那兩枚家政機器人芯片?”
“是啊,”他淡淡道,“你還記得。”
燕無樂抹掉自己臉側的血,這話聽上去怎麼有點别扭?但她一回頭,應霁又恢複如常。
兩隻巨獸旁若無人地左右橫移着,彈指間踏碎了工廠地面的垃圾,又将牆面上的排水管連根拔起,四處揮舞——噪音吵到二人必須要貼近耳語。
燕無樂箭步上前,這次直接揪住了應霁的衣領。明明不是什麼必要信息,但她還是一字一頓重複道:
“記得,我當然記得。”
應霁一愣,這還是第一次見她對自己有這麼大的反應。
燕無樂拽了又松開,随後又站回牆角。
她将工裝外套的領口豎起,半張臉都被遮住,視線掠過灰塵、大地與巨型螃蟹,唯獨避開他。
應霁收回視線,想起他們的不歡而散。
替身身份不成立,他們之間的關系也随之解體。燕無樂獨立而高傲,但這個世界上仍然有她搞不定的事物,比如自己。
他們現在什麼也不是了,應霁想。
但兩隻機械螃蟹顯然不這麼想。
在二人各居一方心情複雜時,它們不知從哪扯下一段鎖鍊,四隻鉗子“哐嚓哐嚓”地夾住兩端,随後十六條腿倒騰飛快地沖他們而來!
他們同時:“……?!”
古有指腹為婚,時代進步後則是機器強制愛嗎?
他們不約而同地連連後退,那半米來寬的鋼索打到身上恐怕會把他們直接劈成兩扇,倒時可真就随了兩個低智螃蟹的殉情假想了。
那個螃蟹鑽不進的櫥窗房間此刻顯得是那麼安全,他們連滾帶爬地跑進門中,燕無樂隻覺得喉嚨冒煙,門外還持續回蕩着金屬摩擦聲,“現在你知道、為什麼那、那芯片隻能用于、咳咳、家政機器人了嗎?”
應霁無力反駁,那兩枚芯片被娜塔莎大喇喇地一通操作,直接加裝在了這兩堆暴力裝置上,絲毫沒考慮适配性。
但好在智能水平太低,低到沒什麼壞心思,他聽見門外鎖鍊轟然落地,濺起的滾滾塵土飄進屋内。
燕無樂又猛烈地咳起來。
地面震顫,一道道強光手電忽然打來,櫥窗外不知何時已黑影幢幢,那群走近的機器人和工程車後遍是持槍械的人群。
遠方的飛船也面向城堡,激光長炮從其中升起,炮口皆對準自己。
二人沒休息一會兒,又感一口氣上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