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的瞬間,乘風還沒來得及後悔,就對上了搖晃燭光下如玉一般的身影。
顧曦一襲素衣,頭發許是剛拆開來,還有些卷,她站在珠簾邊上,兩手捏着一縷頭發繞着,頭微微偏向一邊,目光落在乘風身上,對于他的出現,似乎沒有半絲意外。
乘風後知後覺,從殿下那個方向看過來,其實是能看到紗窗外的朦胧人影的,也就是說方才自己站在窗外猶豫的模樣,公主全都收入眼底。
來不及後悔和尴尬,乘風規規矩矩地給顧曦行了個禮,道:“殿下。”
顧曦在心中歎了口氣,故意道:“可汗此舉,不妥吧。”
乘風猛然擡頭,神色之間帶上了慌張,“殿下,我是乘風。”
顧曦微微揚起下巴,動作輕飄飄的,示意他後面那扇窗,“乘風不需要翻窗。”
是啊,如果他還是乘風,依舊是公主身邊的随從,那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從正門進了。
“其實,”沒等乘風臉上的無措增多,顧曦便又開口,一個詞便讓他希冀地擡起頭,隻是接下來的話又讓他陷入迷茫,“作為可汗,也不應該翻窗。”
如果是可汗的身份,那更應該光明正大地從正門進了。
乘風看着燭光下的身影,迷茫地不知道殿下是什麼意思,“那……我是誰?”
顧曦瞧着他這副模樣,卻忽然生出一點想要戲弄他的心思,于是笑盈盈地朝他的方向走,“一般來說,三更半夜翻窗戶的,要麼是采花賊,要麼就是私會的情郎,你是哪一個?”
顧曦停在她面前,目光直白毫無掩飾地看進乘風的眼底。
乘風卻是楞在了原地,怔怔地瞧着那亮亮的瞳孔,不知道怎麼回答,隻張了張嘴,“我不是……”
“不是哪個?”顧曦挑眉。
不是哪個?他自然不是采花賊,隻是情郎的身份,兩情相悅的才叫情郎。
姣好的臉龐近在咫尺,殿下的眼眸明亮,但是殿下的心思,他不明了。
乘風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隻是下意識繃緊了身體,腦中卻忽然想到此前陸明教他習武之時說過,如果情勢不明,對方實力不明,那主動出擊去試探不為一種好辦法。
想到這裡,乘風微微彎腰,朝着顧曦的方向靠過去,“殿下覺得我是哪個?”
離得近,顧曦甚至感覺到他的鼻息噴灑在自己臉上。
方才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顧曦心中原就是有些羞赧的,此前在烏州因為喝酒之後鬧出來的事情都躲了乘風許久,此時被他這樣一靠近,羞怯才後知後覺地湧現出來。
顧曦瞬間往後退了兩步,低垂着頭平複思緒,于是便沒有看到乘風臉上一閃而過的低落。
果然,殿下隻是想逗逗自己罷了,隻是為什麼心中這麼不甘心呢,乘風的目光落在顧曦發頂,是不是以往殿下對自己過于縱容,才會讓他産生可以用一紙婚約強制将公主帶離皇宮的想法,或許就算殿下再怎麼厭惡這座皇宮,但也不想離開大昭呢,可是,殿下也曾經說過,她想看看草原的月亮的。
乘風的目光似乎變得灼熱起來,顧曦原本的目的,隻是想讓乘風在自己面前放開一些,最好是能将他心中所想都說出來。
她不想接下來的聯姻就隻是聯姻。
不過,就乘風眼下的這句反問來看,他似乎并沒有放開,自己的想法仍然是他心中的第一要事,就像是如果此時顧曦說他是采花賊,他就會立即轉身跳窗離開一樣。
其實顧曦并不排斥他将自己排在心中第一,她身居高位多年,對于别人的恭敬早已習慣,隻是乘風不一樣,或許是在兩年前的雨夜,或許是烏州那一次不同尋常的花宴,又或許是回宮之後相伴的某一日,總之,乘風是不一樣的。
她想乘風在她面前也展現他私心和脆弱的一面,比如他為自己做的一切,又比如他曾在餘北受到的傷害。
她想知道他的一切。
顧曦不知道的是,在她沉默的這片刻中,乘風心中閃過許多的可能,最後,他甚至覺得,自己到底是胡日查的兒子,身上留着他的血,所以骨子裡是一樣的不擇手段,他在想不如自己哄過公主,再去和太皇太後談條件,不管怎麼樣,把公主綁到餘北再說。
這個念頭在顧曦擡眸重新看向他的時候,達到了頂峰,草原上的月亮那麼美,但人人都能看得見,可是公主是他一個人的月亮,他把公主帶回餘北,關起來,絕不會讓她受到一絲傷害,這樣又何嘗不是對公主的保護呢。
“你怎麼了?”顧曦蹙眉,“你在想什麼?”
月亮不高興了,乘風腦中的想法猝然消失。
顧曦在擡眸的瞬間,對上乘風眼睛之時,是吓了一跳的,那雙極為好看的淺褐色瞳孔下,似乎蘊藏着她從來沒看見的瘋狂,還有其他她不知道的情緒,這樣的乘風,看起來并不正常。
隻不過在她出聲詢問之後,眼底的種種情緒瞬間轉變成了心虛,這下顧曦可以肯定,他方才心中一定在想着一些又不想告訴自己的事情,且一定跟自己有關。
“沒有,我什麼都沒想。”乘風說着,衣裳下的身體卻繃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