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為期一周的選拔,常備的陸軍海軍最終一共留下了不到八百人。
由此産生的荒廢裝備和載具則統一交由煉鋼廠銷毀,并在接下來的半年中由鍛造加工廠制成飛船外骨架。
而這兩個廠子将在下一個十年末入海底,這也意味着地球上将不再有新的武器和大型船隻被制造。
正是晨練結束的時候,多吉跟着錢章從部隊裡又精挑細選了十個人,補充進機動隊。
被選中的士兵宿舍收拾東西,要到下午才會到機動隊報道。多吉先把錢章送回了司令部,然後獨自開車回了隊裡。
街道上沒什麼人,這個時間島上的人基本都已經到了各自的崗位上。
多吉遠遠看見傑佛森一個人在路邊走着,日頭也漸漸升了起來,就停在了他旁邊。
“傑佛森,去哪兒啊,我稍你一程。”
傑佛森本想拒絕,可他的右腿知覺時斷時續,想到路程還長,便拉開車門坐上了副駕。
“我……去教堂。”
多吉聽到這個目的地有些意外,但還是什麼都沒問,直接驅動了車子。
“訂都訂了,空着也可惜。”傑佛森兀自解釋道,“檔案中心實在沒什麼事幹,我就是想過去坐一會兒。”
車子一路開到重建後的教區,從前神聖宏偉的建築群現如今隻剩下幾個小房子。
多吉有些不放心傑佛森,跟着一起下了車。
傑佛森緩步走進那間小教堂,裡面隻有緊密排布的五排座椅,教堂兩邊擺放着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神像。
人們早就放下信仰之間的矛盾,隻是在這裡為心靈尋找一個短暫的避難所。
傑佛森本也沒有期待一個多麼隆重的婚禮,畢竟和他相熟的人并不多,有幾個不用執勤的隊友到場湊個熱鬧就足夠了。
他一直覺得隻要期盼的足夠少,那麼得到什麼都能滿足。可看着這空無一人的教堂,連新娘都不在了,他隻恨自己從前不夠貪心。
傑佛森坐到第一排的座位上,面對神聖的布道台閉上了眼睛,心中響起無聲的婚禮進行曲。
“如果烏日娜沒有向你求婚,你會不會更容易走出來。”多吉出聲打斷了傑佛森的幻想。
傑佛森緩緩睜開眼,搖頭道:“我隻後悔沒有留下足夠多的回憶。”
回憶就像一本舊詩集,書脊會随着歲月的流逝變得老化開膠,一頁頁的掉落,曾經爛熟于心的詞句也會慢慢模糊,直到完全忘卻。
“在這座島上,意外确實随時都有可能來臨。有人因此膽怯,有人卻會選擇勇敢。”傑佛森看向多吉,“你呢?你會選擇勇敢嗎?”
多吉沉默不語,他缺乏的不是勇氣,而是不想逼着齊觀去做她還沒考慮好的事。
“我先回去了。”多吉輕聲說,準備轉身離開。
“多吉。”傑佛森起身叫住了他,“我看得出來你很愛齊觀,什麼事都會為她考慮。那你的心呢?你的遺憾呢?請不要怪我說這樣冒昧的話,我隻是不希望你像我一樣後悔。”
多吉深深呼了口氣,大步走出了教堂。
他的遺憾嗎?
從前沒有想過,可經過了那個美好的夜晚,他不得不承認,他也是會貪心的。
一整個下午,多吉都有些心不在焉的,連來報道的新隊員的名字都喊錯了。
出去跑執勤路線的時候,連大大咧咧的裡昂都看出來他不對勁,嬉笑着湊過來問:“怎麼?跟女朋友吵架了?”
“沒有,别瞎說。”多吉敷衍地笑了笑,他隻是自己在和自己吵架罷了。
迎接新隊員入隊耽誤了些時間,直到太陽快落山還剩大半邊的北坡沒跑完。
左不過是一條沒什麼建築物的盤山公路,也不常有人經過,多吉先把裡昂送了回去,準備晚上自己一個人再去看看。
家裡,齊觀已經從食堂打回了兩人份的餐,但吃了許久也就隻有齊觀偶爾說兩句話。
“怎麼吃得這麼認真啊?難道你碗裡的飯比我的好吃嗎?”齊觀逗趣地說着,從多吉碗裡夾了一口嘗嘗。
通常多吉會接一句玩笑,可他卻隻是說:“晚上還有任務,吃完飯還要去。”
齊觀放下了筷子:“島上最近不是沒什麼事嗎?怎麼還有任務啊?”
“就是去北坡轉一圈,沒什麼大事。那邊執勤點少,每天都要有人過去巡邏的。”多吉說着連忙扒淨最後兩口飯,放下了碗筷準備離開,又覺得自己這樣實在是太過僵硬了,又說:“我會早點回來的。”
齊觀隻以為他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便說:“等我吃完了陪你去吧。”
多吉卻快速扒了幾筷子吃空了碗,起身拒絕道:“不用了,我早回來就是了。”
“多吉。”齊觀語氣嚴肅,“過來坐下。”
多吉雖然心裡還别扭,但還是慢慢湊到齊觀身邊坐下了。就好像看見了貨架上最喜歡卻十分昂貴的玩具,卻硬憋着不說的小孩,明知爸媽不會給自己買,還不得不跟着一起回家。
齊觀覺得多吉有些莫名其妙,邊吃邊問:“你今天很不對勁。是因為工作,還是别的什麼?”
多吉沒有回答,他怕說出什麼讓彼此都不高興的話。
“你可以不說,但你至少讓我陪着你吧。”齊觀放下了碗,牽着多吉的手站了起來,“走吧,我們早去早回。”
夜晚的海是黑色的,是沉默的,更是危險的。
齊觀望着車窗外一望無垠的大海,說道:“記得入島的那個夜晚,我爸媽的學生帶着我開了一整夜。那個時候我們拼命想要逃離海,可海卻追着我來了。”
“那個學生呢?怎麼沒聽你提過。”
齊觀搖搖頭:“自從上島之後就沒有見過了。也許生了什麼病,已經不在了吧。”
車窗緩緩降下,她将手伸出窗戶,風和時間一起從她掌心流過。
車子開了一路的下坡路,路上偶爾能看到在公路邊散步乘涼的人,和幾個亮着微弱燈光的執勤崗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