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插曲終了。
劉吉又把話題拉回來。
“主爵都尉的顧慮,倒也不無道理,窮兵黩武确實要不得。”
“臣侄不會引經據典,再者空談誤國,但也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
“當匈奴被打殘,不成後患時,及時收手,暫止兵戈、休養生息,以最小的損耗謀得最大的利益,那樣才真正是一筆劃算買賣。”
比如,漠北之戰結束後,匈奴遠遁,而漠南再無王庭。
那時對匈奴的大舉軍事行動,就可以宣告結束了。
有衛霍雙璧的前期五次對匈戰役就足矣。
後期六次出擊匈奴,不是無功而返,就是全軍覆沒,純純是空耗國力。聽話,咱就别打了好嗎?
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了。
這會兒劉吉不是以進谏的姿态,明顯是在給汲黯找台階下,劉徹未做多想,颔首肯定:“言之有理。”
于是劉吉順勢就對汲黯一揖禮,“方才是某意氣輕狂了,冒犯之處,還請海涵。”
不得不說,劉吉說話雖氣人,但剝去辛辣的字詞,所言也有二三分道理。
汲黯起身後就臭着一張臉,但也草草拱手回了一禮:
“哼。”
雖然回禮,但是哼聲嗤鼻。
劉吉:行叭。
反正他也隻是說說場面話,目的是收束過渡一下話題。
勉強把場面敷衍周全回來了。
劉吉終于說回正題:“誠如臣侄所言,為子孫後代計,大漢對匈奴也不得不予以抗擊。
而但凡戰争,就免不了犧牲。将士們是為國、為大家而死,雖死猶榮。”
“可戰死将士的小家,他的父母妻兒,卻也實實在在地因為他們的犧牲、一去不回,而承受了剜心之痛。再往遠說,還有因此而引出的勞力短缺的困局。”
“臣侄不能說讓将士們為了回家,而怯戰畏死,因為那樣他們隻會死得更快。
真那樣畏死,或将國之不存,十數年後,他們的家人就也都要追随而去了。”
“因此,臣侄隻想盡己所能,贈予此戰将士遺屬些許金帛,聊慰喪親痛楚,稍緩勞力短缺而引起的衣食窘境,可待來日子弟長成之時。”
剛才劉吉叱罵辛辣,可此時一番話卻也是肺腑之言。
這殿中公卿未必盡皆憐貧惜弱,将區區庶民的苦難放在心上,切身同理。
但起于微末,年輕時曾放豬為生的公孫弘,過往世情冷暖練就他了一身審時度勢、能屈能伸的本領,此刻也為劉吉的言語觸動。
公孫弘離席,向上首拜道:“君侯之言樸素,卻句句在理。”
“戰死将士的遺屬得君侯贈金,受到撫恤,便能稍緩痛楚和困苦。
而前線将士眼見耳聞,知道了萬一身死戰場,父母妻兒也不會餓死。也可激發其士氣,愈加英勇作戰、奮死殺敵。”
當今陛下對存活的将士不吝賞功,對陣亡将士的撫恤,就遜色了許多。
賞功和撫恤皆可激發前線士氣,而後者還能同時安撫後方百姓。
然而,也确如汲黯所言,積蓄了六世的大漢府庫見底了。
為緩解此患,已于二元六年冬①,開始征收商人車船稅。
就是想要撫恤陣亡将士,也力不從心啊。
不動如山的丞相薛澤,終于也開口:“陛下德感動天,得上天賜下神糧,待兩三年育種之後,将神糧推廣于郡國。”
“屆時天下糧食豐收,天下再無饑馑,陣亡将士的遺屬自然也就衣食俱豐了。”
“諸卿所言甚是。”
劉徹到底是被汲黯破壞了心情,但在暴躁之餘,也躊躇滿懷。
展袖一揮,換個姿勢,下旨道:“你有此仁心,竟舍得贈金帛與陣亡将士遺屬,朕準了!”
“朕任命你為使者,再添黃金一千斤,交與你運往河南地陣前,與車騎将軍一道犒賞将士。”
他這侄子不能沙場殺敵,去陣前看看卻并非不能。
再者慷慨贈出賞賜的九成金帛,便是宣揚一二,有些虛幻聲名,也是他應得的。
劉吉激動接旨:“唯!”
與大将軍的會面,就在眼前了!
曆史事件——河南之戰的簽到難題,也迎刃而解。
劉徹接着下旨:“鄭卿,馬鈴薯的育種事宜關乎社稷,還望卿親自盯着此事。”
鄭當時離席領旨:“唯!臣定當慎重對待,親掌神糧育種一事!”
府庫見底,蒼天知道他這個大農令,焦慮得假髻都快戴不住了啊。
“臣欲先揀選籍田管轄之中,忠誠老實的經年農戶……”
接着便是就馬鈴薯育種一事,鄭當時與劉徹和同僚們交換了他的初步計劃。
君臣共議,讨論出穩妥細則。
譬如分區對比育種,嚴明育種流程,留種以防萬一等。
劉吉二十來年吃過的土豆倒是車載鬥量,卻隻見過它長在地裡的綠苗,種植流程和技巧是一竅不通!
他就隻是安靜地旁聽,并沒仗着現代人的身份,逞能去外行指導外行。
事實上,大漢農具落後,大漢君臣雖古,卻不傻。
他們的種田經驗和技巧,可比五谷不分的劉吉靠譜多了,相比之下都不算外行了。
議定馬鈴薯育種諸事,又就劉吉做捐贈者兼職天子使者,前往河南地陣前撫軍犒軍一事,商議了細節。
“……撫恤陣亡将士遺屬,更需郡國協作,因此到了前線首要是整理出真實可信的陣亡将士籍冊,之後才好分郡縣侯國,按冊贈發相應金帛。”
“……陛下所賜黃金,隻做犒軍之資,交于車騎将軍,或購豚羊宰殺吃肉,或散發錢币以獎戰功,皆有将軍和君侯決斷。”
劉吉隻是兼職天子犒軍使者,做主的主人翁還是天子,再就是領兵的車騎将軍衛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