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琏到兵部衙門上任的第一天,先去拜見了兵部尚書和兵部侍郎。
兵部尚書韓毅初已經六十四歲,滿頭白發,面相儒雅,蓄有一把美髯須,說起話來慢條斯理。他是正經進士出身,放過一任巡撫,任這個兵部尚書也是告老前最後的榮職了。
韓尚書勉勵了他幾句,看起來竟像是不太管事,笑眯眯的說了些官場話,無非是讓他盡忠職守,忠君報國。
左侍郎石子敬倒是個爽快性子,他從軍中提拔上來的,身材精悍,方臉濃眉,一張闊嘴,見了他幹脆利落道:“聽說令叔父在工部任職,正好如今有一樁難事,皇上讓咱們兵部負責修北雲軍營。”
“工部那邊現是要什麼沒什麼,如今你來得正好。今日起這北雲軍營的籌建籌備,統交由你負責,皇上給了半年的限期,你看着辦了吧。”
他揮了揮手命人道:“去叫齊大人過來,這事兒他辦不好,都交接給賈大人負責吧。”
賈琏眉毛微微一揚,倒也沒說什麼,隻幹脆利落地應了:“下官遵命。”
石侍郎看起來很忙,看齊大人過來了給他介紹了下:“這是新來的庫部司郎中賈琏,這是右侍郎齊嘉齊大人,之前齊大人一直負責北雲軍營的修建,如今你來了,正好轉手,齊大人還要忙武舉的事。”
賈琏知道春闱在即,武舉選拔也是這個時候,兵部主持武舉确實忙。
齊嘉生得精瘦,皮膚黝黑,兩眼深摳,對他的到來顯然十分歡欣鼓舞,如釋重負。
齊侍郎帶了他出來,便找了幾個主事書辦過來交接賬目等,一邊抱怨:“接手一個月了,現還擎等着戶部工部給錢呢,咱們的人都在天天挖土,戶部兩手一攤,就是沒錢!工部那邊材料也給得不痛快。都是皇上的差使,公事,看他們還想着從裡頭撈錢,真服了。”
“聽說你要來,我可數着日子呢!你叔父總不會不支持你了吧。”
賈琏:“……”賈政這個工部員外郎,可還真不好說。
六部哪個部門不撈錢?戶部當然是卡預算了,吏部選人,工部修造大頭,沒有不撈錢的部門。
齊嘉找了個書辦來帶賈琏去他的辦公處,一邊又繼續抱怨道:“六部官衙都窄,京裡就這樣,年久失修了,你且忍耐則個。”
賈琏知道齊侍郎想來就是這麼個愛抱怨的話痨性子,并不需要人回應的,隻簡單應和着。
齊嘉還在唠叨:“武選司最近忙,職方、車駕司的吏員都抽過去幫忙了,庫部這邊倒還好,主要是忙修軍營的事,如今你來了,我也輕松了。”
說話着便到了庫司的辦公院子,院子裡小小假山,一泓清池,養着幾尾紅鯉,栽了幾叢修竹。
庫司的官舍窗口狹小,屋内并不明亮,進去四張書桌,都坐着吏員正在奮筆疾書,見了齊嘉都連忙站了起來笑臉迎了上來。
齊嘉便為他介紹了幾位吏員,說了幾句官場上的客氣話,隻說忙,風風火火便走了。
郎中的辦公官舍就在同一排的房間内,他進去打量了下,見官舍果然淺窄,隻用紗櫥裡外簡單隔了下,外間待客,裡間辦公。
身旁的興兒等便帶着小厮開始收拾起來。
賈琏便叫了齊嘉之前叫的負責修建軍營的主事來慢慢問着北雲兵營的情況。
那主事叫高期,三十多歲,五短身材,口齒伶俐:“咱們京營,原本已有南通大營了,就在京城東南方向,臨着運河,駐紮了五萬的步兵、馬兵和水師,水師管運河漕運的安全,其他的就和京城兵馬司一起協管拱衛京城。”
“如今上邊議定了,在東北方向再修一所軍營,因着靠着北雲河,因此暫時叫北雲兵營,能防衛和扼守通往遼東和行宮的道路。”
“這兵營如今也按五萬兵駐紮,但特别說了,這來日要駐紮火器營、健銳營、前鋒營,訓兵的要求更高,務必要修好了,這兵營算是京營,到時候陛下必定要親自去看的。”
火器、健銳、前鋒,那就都是軍中精銳了,賈琏若有所思。
高期顯然并不是個察言觀色的,隻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地兒是去年就看好了,南通大營那邊也撥了一千兵丁駐紮着幫咱們修,另外又撥了五千的民役,但現在就是,木頭、磚瓦、石頭,什麼都材料不夠,錢也不夠。”
他滿腹牢騷:“工部那邊給的圖紙,也不成,管事的看不懂,軍中将領多不識字,更是修得一塌糊塗,叫工部官員去看,一個月請不動幾次!”
“不是說要緊着修公主府,就是說宮中的花園要修,材料總是說在采辦了,船快到了,好容易等到了,就一堆爛木頭!堆在那裡風吹雨打,快要朽爛了!哪裡講理去!”
“還不能吵,吵的話,來得就更慢了。”
賈琏想了想道:“那煩勞高主事帶本官去看看吧。”
高主事連忙道:“今日怕是不方便,這過去有百裡之遠,總得明日一早,換了馬車,再一起過去。”
賈琏看這位高主事是個實在辦事的人,便敲定了第二日上午一早過去,叫他下去籌備去。
一牆之隔的庫部吏員,也在悄悄議論着這位出身高貴的本司郎中。
“捐官出身罷了,比不得正經的科舉進身的,不過是家世煊赫。”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聽說在淮揚那邊協助巡鹽剿匪立了大功,這才提上來的。”
“呵呵,那巡鹽禦史就是他姑丈,世家相互提攜,這功勞有多少水分可就不好說了。”
“估計也就來應個樣子,你看那帶着奴仆書童好些人呢。”
“呵呵你們有所不知,我聞聽他才來,左侍郎那邊便給了他個下馬威,一竿子把他支去修北大營去了。”
“果真?石大嘴真就不怕?”
“怕什麼?石大嘴上頭也是有人的。”
“再說了韓尚書就是個糊塗蟲,什麼事不管。”
“這才是聰明人呢,太平年歲,管什麼,各地且有節度使呢。”
“難怪我說齊猴子怎麼這麼興頭親自帶他過來呢,我還想齊猴子平時自命清高,天天憤世嫉俗的,原來也是這麼上趕着,原來是這苦差事總算有人接手了。”
“皇上給了半年限期,如今已過了三個月了,聽說如今那邊除了挖出來的地基,什麼都還沒有呢。”
“這位家世顯赫,聽說他那叔叔也在工部任職,想來能協調得通。”
幾個吏員都是科舉失敗,考選出來的吏目。
本朝規矩,六部吏員,任職九年,三任以上,便有機會轉任正經官員。
因此他們比不得正經科舉出身的官員,卻又對捐官出身的多有輕視,說起話來更是尖酸刻薄。
“過來總要伸手撈錢的,咱們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