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加弈忙着搜尋前方入口處石磊的身影,他随手拍了拍辛悅的肩:“乖,别怕。”
乖,别怕。
同樣的語氣,同樣的三個字,辛悅見周加弈說過不下三次。
不是對她,是對學校傳達室胡爺爺養的那條小黃狗。
小黃是胡爺爺在一中操場撿回來的,巴掌大一團,渾身濕漉漉的,被遺棄在一個破爛的紙盒裡。
一中管得嚴,外人不許進,所以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被學生扔在那的——偷偷帶進宿舍養着玩,新鮮勁一過就嫌煩,加上學校明令禁止住宿生不許養寵物,怕被查出來受處分,就在大檢查前一晚扔了。
胡爺爺心善,可憐這小生命,第二天帶它去寵物醫院打針吃藥,又去學校領導那寫了保證書,這才把它養在傳達室。
周加弈大課間喜歡往傳達室跑,辛悅聽石磊說,這一老一小能有交情,緣于他給胡爺爺把那把搖搖欲墜的藤椅修好了。
石磊還說,小黃因為是被遺棄的,很敏感,還怕人,除了胡爺爺和周加弈,它見着誰都能馬上縮成一團,靠着牆角瑟瑟發抖。
那天下雨,辛悅撐着傘去拿網上買的課外書,透着玻璃看到,周加弈窩在藤椅旁搗鼓胡爺爺的小電視,膝上卧着小黃。
她才推開傳達室的門,原本舒舒服服伸懶腰的小黃,瞬間受驚,像觸電般跳下周加弈的膝蓋,拼命拱着牆邊的紙盒。
周加弈馬上蹲下身去哄它:“乖,别怕,我抱抱。”
小黃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嗚咽聲。
辛悅站在門口不知所措:“我吓着它了?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沒事,”周加弈安撫完小的,又安撫大的,“它膽子小,跟你沒關系。”
他把小黃抱到懷裡,一遍一遍順着它背上的毛,“乖,不怕不怕,我在呢。”
那個時候,辛悅的座位還沒跟周加弈的連在一起,對他的印象也隻是,“我同桌的哥們”,除了新生報到幫他撿過瓶子,唯一的交情就隻剩下那個遞到她手裡的白饅頭。
她沒想到,在班上肆意跳脫的他,私下也會這麼溫柔。
胡爺爺回來後,周加弈把小黃交給他:“爺爺,我先回去上課了,明天再來看電視。”
接着去問辛悅,很自來熟,“買的什麼,看起來有點重,我幫你提回教室。”
雨勢漸大,周加弈提着包裹,辛悅撐傘,兩人慢慢往教學樓走。
一開始兩人都沒說話,氣氛有些尴尬。
辛悅第一次和不熟的人共撐一把傘,還是個年齡相仿的男生,覺得不自在。
青春期的男生女生,本就不容易相處活絡。
周加弈比她高大半個頭,辛悅高舉着傘,胳膊沒有支點,文彙大道才走了一半就酸了。
她隻能默默地,輕輕晃了晃肘關節。
一陣強風刮過,掀翻了雨傘的一角,辛悅傘柄沒握穩,眼看就要脫手——
周加弈動作很快,穩穩地握住了傘柄。
和傘柄上辛悅的手。
辛悅一偏頭,視線全落在他手腕處那塊凸起來的骨節上。
然後,少年掌心的溫熱就傳了過來。
冰冷的傘柄,飛濺的雨滴,它們把這處溫熱襯托得尤為明顯。
周加弈一手拎書一手撐傘,他們來到清源樓下。
他說:“你先進廊下,别淋着雨,我來收傘。”
樓頂的雨全順着廊檐往下淌,彙聚成流,落在傘面上濺起好大的水花,有幾滴斜斜地飛進傘下,打濕了周加弈的臉頰。
從辛悅的角度看過去,他隻露出清瘦的下颌,和骨線分明的手指。
不知怎的,辛悅的心忽然跳漏了兩拍。
周加弈再擡高傘面時,看到辛悅清透好看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着他。
她的一小撮碎發被雨水打濕了,貼着額角,越發顯得面容文秀五官精緻。
眼神相觸的瞬間,辛悅别過臉去,兩秒後又轉過來,伸手拿走了周加弈提着的那摞書。
她往邊上移了幾步,給周加弈讓出一個位置:“快上課了。”
周加弈舉着傘笑了。
這是辛悅第一次發現他有小虎牙。
兩顆隻有笑的時候才會露出來的小虎牙。
他表情帶着點無奈:“你這傘有點高級,我不會收。”
在這樣的笑容裡,辛悅想起了很久以前在某本書裡看到的一段話:
“他笑容燦爛,像下着大雨的深夜裡,遠方一盞暖黃色的燈。”
***
見辛悅毫無反應,周加弈又拍了一遍她的肩,重複道:“乖,别怕。”
辛悅把畫面留在回憶裡:“嗯,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