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時辰太早了,醉香坊大門緊閉,舒窈敲了敲,裡面的灑掃丫鬟打開門,把她迎了進去。
“姑娘們可都起來了?”舒窈問,見坊裡靜悄悄的,她估摸着她們是沒起,那自己以後可以來晚一點。
小丫鬟在前面引路,順口答道:“約莫中午時分,現在姑娘們都還在睡覺呢。”
舒窈跟着她來到後院,進了一間小廂房。
小丫鬟:“梅娘說了,這裡以後就是你給姑娘們貼妝的地方。”
舒窈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她打量起這裡的環境。
這間房子布局十分簡單,隻有一些基本的家具,她目光定格在面前的圓桌上,桌上面的胭脂水粉琳琅滿目,頭面更是應有盡有,各種款式,讓人眼花缭亂。
黎明初曉,天色漸漸大亮。
後院依舊安安靜靜,舒窈趴在桌子上,看着外面的飄雪,眼皮越來越重,自從北院出過命案後,她已經好幾天沒有睡過好覺了,現下正困得厲害。
可就在她要睡着之際,門口出現了一道人影,那人慢慢來到桌邊,坐在她對面,伸手敲了敲桌子:“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妝娘?”語氣有些傲慢。
舒窈被驚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看着面前衣衫稍顯淩亂的女人,女人披着頭發,眼底下烏青嚴重,一看就是沒休息好。
“你要化妝嗎?”舒窈問道。
女人點點頭:“幫我化的好看點。”昨日醉香坊的姑娘們都有客,就她連續三日都沒有攬到客人,口袋裡的銀子都比其他姐妹少了一半,也是昨天聽說坊裡來了一位技藝超群的妝娘,所以她今日想來試試。
舒窈一聽她是來照顧自己生意的,瞬間來了精神,撸起袖子準備開幹。
她端詳了一會兒女人的模樣,在心裡慢慢勾勒出最适合她的妝容,已然有了主意。
她先給女人擦幹淨臉,再塗了一層水露,然後開始上脂粉,這脂粉味道有些嗆人,舒窈沒忍住咳了幾聲,硬着頭皮化下去。
女人是個嘴巴閑不住的,開始和舒窈有一搭沒一搭的找話聊:“姑娘,看你年紀輕輕怎麼會想到這裡來掙錢?”一些清白人家的姑娘巴不得離她們醉香坊越遠越好,主動跳進來的着實少見。
若她要是有别的謀生手段,也不想在這裡看男人們的臉色。
舒窈細心地給她抹上胭脂:“為了有一口飯吃,況且憑着自己的手藝掙錢,我覺得不丢人。”
女人笑了笑,繼續說:“姑娘要是找到了别的掙錢法子,就别來這種地方了。”畢竟這裡不是什麼幹淨的地兒。
舒窈描眉的手一頓,心下湧出一股暖意,她點頭。
女人又自顧自的說了很多話,忽然提到了前幾日跟着季天寶回家的姑娘,女人話裡滿是惋惜:“好好的人,怎麼去一趟季府就沒了呢,唉。”
舒窈輕輕描摹她的眉尾,手卻在微微顫抖,她聲音幹澀:“那,醉香坊沒有去查那位姑娘的死因嗎?”
女人冷笑一聲:“有什麼好查的?這裡的女人都是一些苦命人,每個人都簽了終身奴契,根本就沒有人會為我們讨公道。”她一下又一下的摸着自己胸前的頭發,“不過我聽說季府賠了一百兩呢。”
舒窈深吸一口氣:“那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女人說:“那還能怎麼辦?季府家大業大,還有官府的保護,梅娘不會為了一個人去得罪官府。”
舒窈心中酸澀,但也隻是歎了口氣,繼續着手裡的動作。
天色已然大亮,隔着厚重的圍牆也能聽到街上行人的談笑聲,舒窈放下石子黛,把旁邊的銅鏡拿給女人,女人拿過鏡子一照,鏡子裡那張面孔妖娆妩媚,她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喃喃自問:“這是我嗎?”
這是她二十年來化過最漂亮的妝。
她把錢遞給舒窈:“姑娘手藝真不錯,明兒個我還來找你。”
舒窈收下銅闆,笑了笑。
女人歡快地走了出去,背都挺直了幾分。
廂房裡慢慢圍滿了人,昨日坐在桌邊閑聊的碎嘴子們紛紛搶坐在舒窈對面,到底還是藍衣女子搶到了,綠衣女憤憤不平的哼了一聲,退到一邊。
藍衣女将臉湊過去:“快幫我化吧,我不喜歡淡妝。”
舒窈仔細端詳着她這張臉,發現她确實不适合淡妝,于是便開始着手化起來。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藍衣女興高采烈的出去賺錢去了。
她本就長的清麗,濃妝一化,立馬妩媚多姿起來,衆人看到她的變化,紛紛佩服起舒窈的手藝來。
接下來坐下的女人,正是昨日中午在門口攔住舒窈的人,女人不太自然的扶了扶發髻,不敢看她。
舒窈挑眉,一眼就認出了她,但什麼都沒說,她化了昨日女人面上同樣的妝容,隻不過把粗眉變成了細眉。
纖纖細眉,遠如山黛。
女人看了看自己的妝面,又看了看舒窈,還真是被她說中,自己果然适合細眉,她丢出幾個銅闆,整理了下衣擺,昂着頭,高傲的走了。
客人絡繹不絕,舒窈一上午忙得腳不沾地。
在化完最後一位客人的時候,先前化好妝的一位姑娘匆匆忙忙走進來,對剛起身的女子說:“那張夫人又來找水仙麻煩了,前廳都鬧起來了,我們趕緊去看看。”
舒窈正在收拾東西,聽到“水仙”二字時,她蓦然擡頭,卻隻見二人遠去的背影。
她立馬跟上她們的腳步追出去。
還沒走到前廳,就聽見一陣摔打聲傳來。
舒窈躲在柱子後面偷偷看去,隻見大廳中央有一珠光寶氣的婦人叉着腰,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在她腳邊趴着一位珠钗盡掉、頭發淩亂、衣裳褪卻的女人,女人捂着肚子,趴在地上久久起不來。
婦人又給了她一腳,語氣不善:“勾引人的賤蹄子,今日老娘讓你死在這都沒人敢給你收屍。”說完還覺得不解氣,擡腳狠狠踩在女人的手指上,反複碾了碾。
“啊。”女子發出一聲慘叫,擡起頭求饒:“張夫人,求求你饒了我吧。”
舒窈看着那張熟悉的臉,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