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他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不敢睡整覺,事事求穩,哪怕是煎藥的溫度,也要親自過問。他覺得自己已經做到了極緻,已經足夠虔誠,足夠敬畏。
可最終,生産那日,妻子大出血,一屍兩命。
他傾盡心血守護的家庭轟然崩塌,血脈斷絕,也沒找到任何還有天篆族血脈的傳人。
侯郁一夜白了頭,清晨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手一摸嘴,掌心一片殷紅。
這一刻,他終于想起了趙瞎子的話——因為他能力強,天道不會放過他。
他又恨,又怕。
如果天道要打壓他,為什麼不朝他來?而是一次次毀掉他身邊的一切?
離五十歲還剩不到兩年,他來不及猶豫了,将那一線生機當成唯一的救命稻草,立刻放下了自己擁有的一切,背着個小包袱,如喪家之犬,夜往東南出發。
但是東南這個指向太籠統,範圍太大,他根本不知道具體的目的地。
而每日清晨咳出的血,和他日漸感到衰敗的身體,時刻提醒着他,天道的制約在逐漸逼近。
不甘之際,他突然想到童年曾琢磨過的天道的漏洞。
既然古人能繞過天道,将《山海經》流傳下來,那他能不能找到天道的漏洞,活下來?
或者說,趙瞎子口中的東南,就是這漏洞?
“農曆七月廿九,我的生辰日。我人生的所有重大事情,都發生在這個日子。”
“四十六年前的這一天,我第一次踏入長壽村。那時候的長壽村并不在現在的位置,而是離天坑隻有不到五公裡。”
“我在天坑邊,聽到了一種聲音。”
侯郁停了下來。
棋盤上,該他落子了,可他遲遲沒有動作,隻是笑着擡眼看向祝玖。
“一種,隻有我能聽到,别人聽不到的聲音。”
祝玖原本聽得漫不經心,直到他話音落下半響無聲,她才反應過來他究竟在說什麼。
她的眼睛漸漸睜大。
“我覺得,我們聽到的,應該是同一種聲音。”見祝玖終于意識到這一點,侯郁笑眯眯地落下一子,又連成三顆白子。
“那到底是什麼聲音?”祝玖沉聲問。
“我隻在五十歲那天聽到過一次,此後再也沒聽到過。”侯郁用棋子敲敲棋盤,催促着祝玖落子,“我将這聲音,也稱之為‘道’。”
“但此‘道’并非人類認知所形成的‘天道’,而是更高更遠的,超出人類認知,不屬于人類世界的‘道’。”
祝玖皺眉,心底升騰起一絲莫名的戰栗。
“‘道可道,非常道。’老子早在《道德經》第一句就告訴我們了,‘道’無形無相,飄渺無邊,原本就不局限于人類世界。能被人類認知并理解的道,不過是滄海一粟,遠非其全貌。”
祝玖的思緒被他的話牽引着,心底的疑問卻更加深了:“可為什麼隻有我們聽得到,其他人聽不到?”
侯郁笑了,目光如古井般幽深:“唉,不止我們倆啊。”
“孔夫子曾言——‘五十而知天命’。他五十歲陣,發生了什麼?怎麼就突然知天命了?他是從哪知道的天命?”
祝玖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隻覺得他的話荒謬至極。
侯郁直勾勾的眼神裡有一種清醒又偏執的瘋狂,聲音極輕,卻震得祝玖心神俱顫:“聽到‘道’的那一刻,我恍然大悟。也許将時空折疊,我和孔夫子曾相對而坐,在同樣的年紀,都聽到了來自更高更遠的,‘道’的指示。”
“他在這聲音裡,悟到了天命。而我認為,這是在提醒我,不要被所謂天道蒙住了眼。”
“天道絕對是有方法被打破的,隻有跳脫出它的桎梏,才能見到更廣闊的天地。”
“而如今的你也聽到了,這證明,我的想法沒有錯。”
燭火搖曳,棋盤上黑白棋子縱橫交錯,交織融合,似天地未分時混沌初生,似無極之中衍化太極,蒼茫而浩瀚。
祝玖越聽越迷惑,越聽越不安。
按老頭的說法,這個‘道’一直存在,但是隻有突破天道的制約,才有可能聽到。
可問題是,她并沒有五十歲,最初抵達長壽村時,也沒有聽到這聲音。
從天坑逃出來後,她才第一次聽到。
他肯定是對她動了什麼手腳,讓她突破了天道的制約,突然能聽到了。
她感覺到一種情況不受控制的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