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的記憶力該死的好,像留影機一樣,将那張照片深深刻印在腦海中,纖毫畢現。
黑白照片底色泛黃,一看就很古舊。正中的直立的男人,眼白微微渾濁,眼神極為呆滞,直愣愣盯着鏡頭,松垮的眼袋掉到了下巴。
他上半身穿着破破爛爛的麻布衣,下半身卻是粗壯的鹿腿。在交界處,鋸齒般的縫合線像需要格外突出的獎狀一般,赤裸裸地暴露着。縫合線之間,人皮和鹿皮被新長出細嫩的肉芽連接在一起,竟像是被筆刷渲染過渡了一下,并不生硬。
這張照片非常像深夜論壇上惡趣味網友的P圖,随便配上一段鹿腿男的都市傳說,就能在網上廣為流傳。
但卻是真的。
那本子突然變得很燙手,祝玖猛地将它遠遠甩到桌上,眼神亂晃,不敢落到那個本子上。
但是它存在感極強,不管看向何處,都停留在她的餘光中。
有十多厘米厚,淩亂的紙頁中,夾雜了數不清的照片。
侯郁笑着坐回椅子,悠閑地端起茶杯:“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要是土那麼神奇,那還要醫生醫院幹什麼?”
祝玖腹诽,她根本沒想問啊。
她完全不想聽這些隻應該出現在恐怖電影裡的老頭個人傳,跟她沒有半點關系。但是這個變态現在一副講到興頭上的樣子,她要是貿然打斷,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
“我對此也很疑惑,所以反複實驗了一下。”侯郁伸手拿起被祝玖甩開的厚本子,珍惜地拍了拍,“我發現,隻有天坑裡的土有這種功效。”
“我就開始思考,這是為什麼呢?”
“你不是都說了,這個天坑是天道的漏洞?”祝玖忍不住開口,想趕緊跳過這一段,進入有關她自己的正題。
侯郁勾了勾嘴角,一副了然于心,猜到她會那麼說的樣子,随後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不僅如此。”
“女娲抟土造人,重點是女娲,還是土?”侯郁問道,但根本不用祝玖回答,他自顧自就回答,“當然是女娲!”
“這件事還得從頭說起。”侯郁興奮地搓了搓手,調整了一下坐姿。
他伸出一隻手,輕輕拂過棋盤,指尖劃過那些排列整齊的黑白棋子。
“共工與颛顼争奪帝位失敗後,憤怒地撞向不周山——”
“轟!”
侯郁手臂一揮,棋盤上的棋子頓時四散跌落,黑白交錯,橫七豎八地滾到桌沿,幾顆甚至掉到地上,發出清脆卻冰冷的碎響。棋盤上黑白混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恰似天地秩序的崩塌,陷入一片混沌。
天地傾塌,秩序崩毀,烈火燒灼大地,洪水吞噬生靈,天裂之處漆黑如淵,仿佛要将世界吞沒。
“為了修補因不周山倒塌而撕裂的蒼穹,女娲煉五色石補天、斬鳌足立四極、用蘆灰止洪水,最終平息了災難,恢複了天地的基本秩序。”
“聽起來很簡單,對吧?”侯郁挑了挑眉,語氣卻低了下來,像是感慨,“可書上寥寥數語的事情,真正做起來,可是要費盡心力的。”
“女娲娘娘煉五色石時,烈火灼身,熬幹心血!煉石的高溫令她的肌膚開裂,一次次愈合,又一次次被燒傷。她斬下鳌足立四極時,天地間的巨力幾乎将她壓碎!撐住天地的刹那,她的骨骼寸寸斷裂,血肉模糊。”
“她以自身為祭,換來了天地的穩定。她的血,一點點滴落大地,讓土地也蘊含了她的神力。”
侯郁歎了口氣,慢悠悠地将黑白棋子一顆一顆地分做兩摞。
“但是就算修補了天地秩序,天地的形态也已經固定了。”
“‘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
侯郁捧起白子,一股腦倒進了放白棋的盒子裡,發出一陣細碎的碰撞聲。
“‘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
他擡起棋盤的左上角,黑子順着傾斜的角度,像水流沖刷地勢,像命運自有傾向,毫無懸念地傾瀉進右下角的黑棋盒。
“于是,帶着女娲神力的那些土,順着水流、地勢,一路往東南而來。”
侯郁的手自左上到右下拂過棋盤表面,随後伸出一根手指插入棋盒中,攪動着密密麻麻的黑棋,“嘩啦嘩啦”的聲音在溶洞裡擴散,回響悠長。
“然後,落入了某個深坑裡,囤積了起來。”
祝玖的視線一路跟随他的手指落到凹陷的棋盒中,心髒不受控制地重重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