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不适,蘭斯看見哈維爾瞳孔猛然收縮,但轉瞬又恢複成平靜的湖面。禮堂靜下來了,大殿下優雅地低頭脫下手套,皮質手套與金屬搭扣碰撞的輕響讓所有人脊背發麻。
“麻煩帶一下路。”
醫療部的走廊彌漫着刺鼻的氣味。蘭斯落後幾步跟着那道挺拔的背影,目光掠過哈維爾後頸處若隐若現的淡青色血管。
哈維爾帶着身後一群神色各異,部分心懷鬼胎的家夥站在覆蓋着鋼闆,連窗口也被封死的囚室門口時,帕特裡克強做鎮定的臉上頓時一片死灰。門被破開的瞬間,濃烈的血腥味裹挾着痛苦的呻吟翻湧出來,砸向每一位雌蟲的臉。
久不見光的屋内橫七豎八倒了一地雌蟲,每一個雌蟲身上臉上都是血與穢物,血從他們倒下的地方蛇行至哈維爾腳下。他們穿着破爛的軍裝,身上臉上被層層血污糊住看不清臉,能看清的隻有身體上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
這裡面有星獸傷的,但更多是他們為了忍耐精神海受傷即将暴動的痛苦,自己一道道劃出來的。房間最角落的黑暗裡,金發雌蟲正用折斷的指甲抓撓着脖頸,暗金色翅翼殘破不堪地垂在身後,血混着組織液在他的抽搐翻滾中塗了一地。
哈維爾踏進來的腳步聲讓所有翻滾呻吟驟然停滞,十二雙充血的眼睛同時轉向門口。
蘭斯靠在走廊的牆上,背對着門口沒有進去,他聽着室内清冷但無比溫暖的聲音響起:“可能會有點疼。”
随即,熟悉的檀木味彌漫在走廊裡,是雄蟲信息素的味道。他低頭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煙,叼在嘴裡卻沒有點燃。
殿下好像有些生氣,但有什麼可生氣的呢。屋内的情形他見過很多次,已經見怪不怪了。在軍部,在戰場,在雄保會地牢裡,在驕奢淫逸的雄蟲家裡,這是帝國大多數雌蟲可預見的未來。
一直站在旁邊的元帥走了過來,同他一起背對着屋子。“生活偶爾也會給我們點驚喜,對吧。”元帥說話間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金色的打火機,點燃了蘭斯嘴裡的煙。“這就是你當時等的原因吧。”
蘭斯沒有說話,隻轉過身望着屋内。
大殿下正俯身将手掌按在其中一個軍雌頭上。那軍雌原本痛得幾近暈厥,但在他的安撫下呼吸逐漸平穩放松。他白色禮服下擺掃過雌蟲裸露的膝蓋,已經浸上血污與穢物,另一隻冷白的手腕懸停在雌蟲顫抖的翅翼上方,似月光輕撫暴風雨中的海面。
“謝謝您...”沙啞的嗚咽斷斷續續從雌蟲身上飄出來,“您的衣服……髒了…”
“沒關系,好好休息。這裡的一切,我會親自查清楚,給你們一個滿意的交代。”哈維爾溫柔但不容置疑的聲音在走廊裡格外清晰。
相比于其他人聽見這句話,彼此打的眉眼官司。蘭斯隻顧盯着哈維爾垂落的發梢,那縷黑色長發正随着主人的動作掃過雌蟲青筋暴起的手背,好像伸手就能抓住。
治療很快就結束了,哈維爾看着滿屋子已經安穩睡去的軍雌,放低了腳步聲走出門外,一邊整理衣袖一邊囑咐安靜候在門外的内務官,叫他派人将屋内軍雌好生安置。蘭斯依舊躲在走廊的陰影裡。嘴裡的煙随着呼吸明滅。哈維爾感受到陰影裡的目光,擡眼一望,與銀發軍雌盯着在他身上的眼睛對個正着兒。銀發軍雌立刻身體緊繃,目光略有些呆滞,唯獨煙是鮮活靈動的,一縷縷向上飄散。
有點可愛,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小木頭蟲的肩膀,說道:“很開心看到你又回到軍部,今天的衣領夾很漂亮。還有,少抽點煙,對身體不好。”
“您對所有人都這麼溫柔嗎?”話出口的瞬間蘭斯就咬住了舌尖。血腥味在口腔漫開,他看見哈維爾怔忡的表情像水面泛起的漣漪,但轉瞬就歸于平靜。
“這是我的道。”哈維爾嘴裡說着他聽不懂的話,道?那是什麼?他看着哈維爾身上的金屬紐扣在他面前一晃而過,“就像你們在前線流的血。”
蘭斯的眼睛望着大殿下的身影穿過漫長的走廊,聽着他軍靴叩擊地面的聲響逐漸遠去。
他記得我,還誇了我新換的衣領夾。想到這,蘭斯臉上露出真切的快樂來,但又想到什麼,這快樂忽然打了折扣。
他關心我的身體,但并沒有滅了我的煙。這關心說不定是不走心的客套話。
指尖忽然有些痛,蘭斯低頭發現煙已經燒尾部,滾燙的熱意灼到了指尖。煙的餘燼保持着原來的形狀,勉強松散地堆在原位,但随着他不穩的氣息,忽的一下,向四處散去,如同他盡力維持的理智,一擊即潰。
蟲神在上,即使殿下不愛任何人,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的溫柔,就算隻有萬分之一的概率擁有他,他也想把這普照衆生的月亮拉下來,讓月光隻照在他一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