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遲瑾吾徒:探子來報,羅刹教衆屢次夜襲少陽門,恐有重大圖謀。」
「爾等即刻前往查探,切記安危為重。師字。」
信箋上墨迹斜飛,連落款都透着焦灼。
方諸捏着信紙來回踱步,“咱們武林裡頭,少陽門不過是個二流門派,羅刹教怎麼會盯上他們?”
我推開槅扇,望向窗外山雨欲來的天色。
沒記錯的話。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少陽門封藏百年的《玄陽經》就快現世了。
這個江湖,很快又要見血了。
我們連夜趕至少陽門地界。
穿過山間密林時,忽覺背後有人尾随。
原來是幾個羅刹教長老。
這些老狐狸專挑險路繞彎,我們追出一裡地,竟被引入片布滿霧氣的古怪林子。
參天古木虬枝盤結,四面八方都飄着凄厲笛聲。
一定是羅刹教一個擅長音攻的殷長老在暗中搗鬼。
“方諸!錦繡!跟緊些!”
我反手按緊劍柄。
回頭卻隻撞見厲劍寒冷玉般的面孔。
方諸他們輕功要差些,怕是被亂枝隔在霧瘴外了。
我打心底裡抵觸厲劍寒。
但這片林子實在陰森,我不得不與他背靠背往深處挪步。
跟厲劍寒獨處,連呼吸都變得不自在。
我們始終沒有對話。
隻有詭異的寂靜籠罩四周。
笛聲卻陡轉尖銳。
我猛然驚覺腳下枯枝變成碎石,四周山風呼嘯,日落如血。
山崖上撲面而來全是血腥氣。
“——動心?”
厲劍寒冰冷的聲音傳來。
“我隻恨不能早些取你性命!”
心口傳來銳痛的刹那,
我才赫然看清,那柄狹長雪白的輕劍,已徑直貫透我的心口。
厲劍寒握劍的手繃得慘白。
濺落血迹的玄黑披風襯得他宛如索命修羅,淺淡的琥珀眸盡是涼薄寒意,周身殺氣狠戾令人不寒而栗。
他凝視着我這個昔日同門。
目中卻毫無舊日溫情。
“寒弟……”
我踉跄後退。
後腳跟卻猛然踩空。
失重墜向深淵的刹那,我陡然抽出腰間匕首,毫不猶疑的往手臂上劃了下去!
血珠霎時飛濺!
劇痛之中,我的意識終于變得清醒。
眼前山崖的景象漸漸消散,露出少陽門真實的青翠松林。
血腥氣也淡了幾分。
遠處笛聲卻仍舊嗚咽不絕。
那是魔教的攝魂曲,能把人内心最深的恐懼轉化成真實的幻象。
厲劍寒癱坐在我身邊,額發都被冷汗濕透。
顯然還深深陷在困境裡。
——啪!
我蹲身給了他一記耳光。
“厲劍寒!醒醒!”
他茫然擡頭。
渙散的瞳孔震顫良久,才逐漸緩緩聚焦,在映出我的面孔的一刹那,他喉結劇烈滾動兩下,突然撲上來緊緊抱住了我。
有滾燙的液體砸在我的頸間。
“師兄……我錯了,我錯了……是我錯了……”
我一時僵着脖子沒動。
前世今生,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厲劍寒落淚。
他脊背痙攣着起伏,雙手死死攥住我後背的衣料,像是被魇住的孩子。
“那些都是幻象,都是假的。”
我望向遠處逐漸清晰的青石台階,“出口就在前面。”
我試着推開他。
可他反而越抱越緊。
壓抑的哽咽化為斷斷續續的抽氣,整個人都在不停抽搐。
額頭蹭着我肩膀反反複複地向我認錯。
我想。
他大概是在幻境裡見到了慘死的雙親,才會這般失态吧。
“松手。”
我掰開他抓着我衣料的手指,看見他滿臉淚痕。
語氣終是放軟了些,“方諸他們還在等我們。”
他這才松開懷抱,手指卻仍牢牢揪着我袖角,任我如何勸說都不肯撒手。
仿佛稍一松勁,我就會憑空消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