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痛癢
濕潮的朱紅的宮牆在驟雨中洇成涸幹的陳血,墨瑞垂眸盯着指尖沾染的溫熱而又粘稠的液體,蓦然被潲進檐内的雨絲沖刷着髒穢,令他驚覺回過神。
他方才陷入了短暫的失神,對幻境的全知權被旁的存在奪取,主導者淪為幻境中萬千被塑造、被凝視、被控制的角色之一。
然而,他是真正的魔皇,是奪取了前三任魔皇魔息後真正完全陷入不可救癫狂的魔皇。
何況這場幻境中還卷入了一個為堕仙續命獻祭掉半身仙骨後仍能壓制仙界衆迂朽的仙君,和一位覆滅黃泉、重啟歸墟輪回,用萬年以殺止殺鎮壓鬼界的鬼王。
他們這群所謂的最強者,向來是一個瘋得比一個厲害,當是為色為權為私欲,合該是理所應當。
驚雷劈斬斷墨瑞的思緒,風卷着雨絲撲在他的面上,墨瑞方覺幻境中魔界這長久不歇的暴雨,竟比人世的霜雪更為冰冷。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對這魔皇掐嗓拿調唱吟的謠歌,墨瑞不知其解,僅是将句段記在心裡。
“我不管你是誰,為何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我的幻境裡,還做了些……”
“做了些沉溺于情欲的蠢事,但有一點毋庸置疑。”他在回廊中側過身,看向那由幻境模拟而成的假魔皇面目依舊不清,墨瑞卻覺出他面容應是少年的模樣。
“你,絕對不配繼任魔皇。”墨瑞走近他,卻見他好似開懷地笑開。
瓷白的肌膚上刻下血流的痕迹,血從他的眼、鼻、耳、口中溢出,而他跪坐在地,望着墨瑞,滑落的血珠流進被暴雨澆濕的的素白單衣。
偏生他仍在歡笑。
那笑浸泡在刺目的紅血和無間的潮濕裡,笑聲回蕩在廊間,鈴撞般清脆聲漸變為斷續的嚎哀,被泡漲、軟腐,如同秋水塘裡泡爛的蓮蓬,一戳就碎,糊得滿手黏絲。
湧出眼眶的濁淚成了血,如悲如泣的哭訴中,他捂着臉,癡狂的笑聲裡夾雜着他的包含譏諷哂嘲的質問。
“我不配做魔皇?我不配?”他笑到氣短力竭,發出一聲短而急促的怪音,似哭又似笑,他滿臉鮮血,笑容詭谲如惡鬼,“你在說什麼胡話,沒人比我更配當魔皇,沒人比我更配。”
“你又算什麼東西。”墨瑞摩挲着指腹輕笑道,染血的拇指撫過魔皇的面頰。他的觸摸輕柔缱绻,指尖卻生生刺進皮肉,攪得爛糊。
“我甚至無法确認你的真實存在,你不過是強塞進我記憶裡的垃圾,苟存在幻境裡胡作非為的廢物。”
假魔皇跪在墨瑞的面前,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拙劣刺激下面目好似逐漸清晰。墨瑞看清他的眉眼因皮肉剝離的劇痛而略微扭曲,長睫沾了血,撲簌如振翅的血蝶,七竅流血的猙獰相也被襯得顯出有幾分俏皮。
按理,墨瑞已然看清了此人的容貌,卻記不清他的樣子,本該平靜映刻的鏡面被投擲了一顆尖利的石礫,無瀾的深潭被攪為渾水,無法照出
“小吉祥。”他忽然止住了哭笑,朝着墨瑞喚了聲,在墨瑞因此稱呼一瞬怔愣時抓住他的手撫過自己的面頰,任由皮肉如絹帛般碎裂,血沫從齒縫唇間溢出。
“小吉祥啊,沒人比我更配當魔皇,這句話,是你親口說的。”他的話語愈來愈微弱,直至如夢呓般,雙手無力地垂落。
“你怎麼能忘了呢,忘了你自己說過的話,還忘了我。”他氣若遊絲地蹭了蹭墨瑞的掌心,赤紅的雙瞳驟然縮緊,而後潰散。
“你怎麼能忘了我呢。”
一顆頭如沉重的秋果垂挂在脖頸之上,墨瑞下意識地拖住了他的下颚,望着那張無法在腦海記憶裡留下痕迹的面龐,陷入長久的沉默。
另一隻手五指并攏輕輕地劃過他的頸間。
“忘了就忘了吧,無關緊要的幾句話罷了。”墨瑞不知怎的,竟也忽感悲涼,他始終未能認出眼前人,未能記得住懷中人。
既然能夠教他如此輕易地遺忘,想來也算不得是放在心裡的重要事和在意人。
殷紅的鮮血噴湧而出,墨瑞恍若未覺絲毫不避,任憑血水濺落在身,滾燙的、溫熱的,直到最後寒涼的滲進薄衣、黏在身上、透進骨裡,嗅不見一絲腥臭。
“你确實是不配,可我更是不配。”
那魔皇的頭顱歪向一邊,僅靠半截頸骨搖搖欲墜地懸挂着。
墨瑞并指如刀,沿着血口探入,撐住了那顆僅與軀體連着一層薄皮的頭顱,他狀似缱绻撫摸着魔皇粘濕的長發,如糖漿般黏稠的黑血在鮮紅噴盡之後緩慢淌出。
“魔皇位,又不是什麼好東西。”染血的指腹擦過溫涼的唇,為那兩瓣蒼白塗抹豔殷,他輕揉着被血染髒像是殘敗薔薇的唇舌,捧着那顆将落不落的頭顱。
“配不上我們。”
他喃喃自語着,心口沒由來地猛地一疼,卻極快地恢複平常,随後泛起密密麻麻針紮似的痛癢,卻又極快的無關痛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