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的雨不知疲倦地落,墨瑞忽然覺得無趣,這場幻境過于正常、過于安靜、過于清醒,連可供曆任魔皇助興取樂的驚哭尖叫都不曾此起彼伏地響起過。
隻有面前這具已失去生機但還殘留着餘溫的屍體,在咽氣前吐露出幾句瘋話,挑動他心底的一絲微瀾。
蹲下身,墨瑞與那雙被血浸透的迷蒙雙眼對視,凝含着癫狂和悲哀的眸子失去應有的神采,從咽喉切入的指尖斜向下劃過胸膛,探進了魔皇的心口,取出了那顆早已不再跳動的心髒。
綿軟的觸感漫開在指尖,像是攥抓了一節腐爛的蓮藕,血流從指縫間湧出,黏稠的血漿順着臂膀流淌,素白衣衫浸成殷紅,揉成團捏在掌心的褪色絲縧也重新染上豔色。
魔心發出尖利的嬰啼,是垂死的最後哀鳴與抗争,炸開一團血霧,淋了他滿頭。
倒倚在身側的軀體開始膨脹,皮膚下鼓起無數大小不一的蠕動鼓包,最終接連爆開,化作滿地腥臭的暗綠色膿水。
深紮根在骨縫血髓中的穢暗滋滋瘋長,叫嚣着盤繞在他的百骸間。
墨瑞漫不經心地擡手抹去眼睫上的血污,失了猜測這東西身份的興趣,吸飽血水的絲縧被系回腕間,他扯過濕漉的簾帳擦拭着指縫,赤着腳走出廊檐。
廊外的朱牆上不知何時攀生了數叢重瓣薔薇,殷紅勝血的花瓣層疊,綻開碗口大的朵。盛放的被暴雨打得殘落,将謝的零落成紅泥,半開的與含苞的骨朵在風雨中顫巍的發抖。
伸出手、攤開掌心,任由暴雨将黏連在指間的碎肉黏血沖淨。雨水刷洗着他滿身的血膿和髒穢,淡紅的雨珠從睫上滾落,像是幾滴血淚。
詭風在雨中擠出細碎的嗚咽,修長的手指微微曲起,墨瑞似是想要抓住些什麼,掌中卻飄進幾片紅瓣,再被風雨刮走,落進泥水。
他穿過薔薇花叢,在一株倒伏的薔薇前停住腳步,花瓣如血潑灑了一地,被雨水泡得發脹,邊緣透出惡心的腐黃,花心卻仍舊濕潤嬌嫩。
單衣已看不出素白的本色,濕淋淋地貼着前胸後背,被花汁染紅的衣袂被紅血覆蓋,又在暴雨中沖淋褪色,花瓣黏在肩臂、發間,乃至是唇角。
墨瑞渾然不在意,低低地笑着,摘下唇邊的落花。
“真的是,狼狽啊……”細刺撕裂輕薄的單衣,薔薇的幽香摻雜着暴雨的潮氣勉強壓下了揮之不去腥臭。
魔皇弑殺,卻厭惡血污。
趕緊洗淨吧,他趕着去再殺一次那頭老畜牲。
.
雨下得更急了,似乎要将整座魔宮連同内裡的腌臜一同徹底淹沒。
李月息擡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不确定剛才的異樣是否出于她的錯覺。
這場幻境裡的雨偶爾在她不經意時幻化為漫天殷紅,像是一場永無止盡的血雨。但待她再定睛探尋時,一切又恢複如常。
魔宮的這場雨仍舊潮濕、無趣,落到令人生厭。
她似乎不該摻和進來。
李月息冒雨走在前頭,楚臨則緊随其後,他們朝那片開得正熱烈的海棠林尋去。
根據方才宮妃們的攀談打趣,李月息多多少少知曉了些魔界往昔的秘辛,對這場幻境的錨點也做出了相關的猜測。
當時無能為力的少年雖已然成為統治一界的魔皇,心中的創痕未曾愈合,對此事仍舊難以忘懷,使得以墨瑞為主要構築依據的幻境在李月息和楚臨等外來者的面前不斷以隐晦的形式提及、強調這令人作嘔的慘劇。
她們談笑時輕描淡寫提及的荒唐事中主要受害角色,是墨瑞年少時的芥蒂,也極有可能是結束這場幻境的錨點。
若是頑老頭和管家莫裡當真也被卷入了幻境中,應與她和楚臨一樣,附着到了魔宮中某人或是某物的軀身内。
李月息大概也猜到了這位深陷于荒謬往事中不幸者的身份。
暴雨像是瘋了般砸在她的身上,繁複的宮裝拖沓在青石闆路上,額前的落梅凋落,融作了淡紅的潺潺細流。
“這些海棠不是純粹的魔息所化。”楚臨踩着覆蓋滿青石闆的殘紅徐行,他擡手拂開面前垂落的濕枝,好意提醒走在前方的李月息,“其中似乎摻雜了他界的地濁之氣。”
開得極盛的海棠被雨打得七零八落,些許枝桠已然光秃,積堆在坑窪的青石闆路上,在踩踏碾壓下洇開一片又一片殘紅。
“是鬼氣。”
李月息突地止住腳步,望着不遠處青石井欄旁,那具泡在積水花屍中的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