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殺者,《死亡之島》中最擅長近身拼殺的職業,以其迅捷和高爆發的傷害聞名,又因為極高的操作難度,未經訓練的普通人的大腦皮層活動很難駕馭這樣的職業,故而遊戲裡也很少見。
謝應也是第一次拿起雙刀。
他回憶着刺殺者的基礎招式,同時倚仗灌木遮擋,潛行到丢了他蹤迹的黑熊的背後。
食人熊找不到謝應,野蠻地撕扯着他落地的那片灌木叢,将一人高矮的樹叢盡數推倒踩踏。
白骨也被他的蠻力刨得七零八落,一顆頭顱遠遠地滾了過來,落在謝應栖身的灌木叢裡。
謝應開口,沒有發出聲音,口型比着“抱歉”兩個字。
然後撿起了面前的頭骨,遙遙地向一旁抛去。
頭骨落在了一處水坑裡,“撲通”出一汪水花,大黑家夥立馬被這響聲吸引,飛撲向水坑。
就是這一瞬,謝應似閃電一般借助刺殺者的迅捷設定,蹿到了黑熊的身後。
他手持骨刃,高高跳起,腳踩在黑熊的脊骨上,弓身,一手架在了黑熊的脖頸之上。
另一手鋒利的肋骨斷面直插黑熊的胸口。
雷聲轟隆隆閃過,瓢潑之中,腿骨牢牢勒在黑熊的脖子上,鋒利的肋骨尖端刺進了黑熊的心口。
謝應拔出肋骨,收回腿骨。
穿胸,是《死亡之島》遊戲中最無異議的死亡判定,龐大的黑色身軀“轟隆”倒地。
他蹲下身,在水坑裡掬了一抔水,仔細洗淨肋骨上的血污,而後默默無言地在林間穿梭,撿回了散落四方的人骨。
謝應沒有學過醫,他不知道人的骨頭該有多少根,但他把能找到的骨頭都聚到了一起,砍下黑熊帶着利刃的熊掌做工具,挖出了一個小坑,将一堆分不清是誰的白骨和從食人熊身上扒下來的白裙子一起埋進了土裡。
太陽島上的那個孩子,再也等不到自己的爸爸媽媽。
收拾完一切,謝應借着雨水洗了洗手,發現自己的暖黃色襯衫和新換的褲子都已經被雨水、泥水和血水荼毒得不成樣子。
果然,還是黑色耐髒。
謝應摸回小屋邊上,幸好,辛苦采來的蘑菇沒被雨水沖走。
他抱着蘑菇進了小屋,一道閃電恰到時候地閃過,借着電光,他終于看清了小木屋的全貌,也終于明白,暴雨中的他迷失了方向,找錯了房子。
枯草堆成的窩前擺着一口尚有餘溫的鍋,鍋裡還冒着熱氣,炖煮着什麼東西。湯面上浮着骷髅,謝應意識到那是什麼之後,抑制不住地幹嘔。
餘光中,角落裡的一堆雪白又紮了他的眼睛。
牛仔色的背包裡塞滿了白骨,白骨之上遍布齒痕。
那是數不清的誰的爸爸媽媽,是數不清的淪為食物的可憐人。
“上次也有哥哥說要幫我找爸爸媽媽,他怎麼還不回來……”
或許在遊戲的設定裡,這些是失敗的冒險者,是想想的父母,但在想想的眼裡,他們都是希望,他永遠不會知道的已經破滅的希望。
小屋裡七零八落的,還有其他屬于人類的東西。
被母熊墊在身下的衣服,裝滿白骨的登山包,捏扁了的保溫杯,甚至還有小孩子的衣衫,和一些樹枝、易拉罐等破爛做出來的簡陋玩具。
想想就是抱着這樣的玩具度過噩夢,在森林裡等一個不存在的希望。
謝應抱着蘑菇坐在屋前,安靜地看着大雨落下。
不知過了多久,雨終于停了。
謝應從那口還有餘熱的鍋地下扒出來些炭黑色的木塊,學着想想第一次做的那樣,以草窩裡的茅草為引,鑽木取火,點燃了木炭。
然後又從角落裡找出來一根木頭,用那件熊窩裡的衣服纏繞着做出個火把。
謝應舉着火把踏出木屋,不聲不響地抱着小蘑菇們,聽着隐隐約約的溪水聲音的指引,借着火把的光芒和天晴後的天光,找到了那座真正屬于想想的小木屋。
小木屋的門一推就開,手中的火把焰光跳動閃耀,照亮了新手村裡小男孩的小小栖身之所。
褪色的藍白床單,煮蘑菇的小鍋,還有那個裝着童心的寶箱。
這才是想想的家。
謝應将火把插在角落裡,擺弄起想想的小鍋。
小鍋幹幹淨淨的,想想每次喝完蘑菇湯,就會挺着肚子吃力地兩隻手抱着鍋到河邊去清洗,晾幹了收好。
謝應把蘑菇放進鍋裡,端起小鍋準備到河邊沖洗,出門一擡頭,看見一個人。
那人坐在輪椅上,似乎已經來了一陣子,面帶疑惑地盯着他看。
“你怎麼來了?”謝應皮笑肉不笑,端着小鍋走近交易會會長。
“J”看了一會兒他的小鍋,這才回答:“我去看想想,他說有人回森林了。”
太陽島上的NPC之間也有交互設定,想想是主線任務的起始NPC,也是太陽島的住民,作為交易會會長的他前去關照也算正常,謝應想着,又松弛了眉梢:“叔叔是因為聽說是我,才過來的嗎?”
“J”的面目平靜,平靜地否定謝應的調戲:“不是。”
“那你來做什麼,這裡也有交易會的秩序需要會長大人維護嗎?”謝應的嘴一向不饒人,常常能将人說到啞口無言。
但“J”不是人,他隻是認真地回答謝應的問題,絲毫意識不到謝應的揶揄之意。
“想想拜托我回來看看,他很擔心你。”
謝應搞不明白了,這難道也是任務流程中的一環嗎?如果任務設計中有會長出手幫忙這一個環節,“J”也會去關照别人嗎?
但他顧不上想太多,肚子又在咕噜噜地叫,謝應笑了笑,沒有再和“J”打趣,端着鍋到了河邊。
他把小蘑菇們一股腦地都倒出來,把小鍋洗幹淨,将那些還算完好的能吃的蘑菇沖洗之後放進鍋裡。
“J”跟着他到了河邊,默默無言地看着他洗蘑菇。
謝應哼着小曲兒,他一向對待食物很認真,突然,身後那人出聲,吓了他一跳。
“這個,為什麼不要?”
“J”指着滾到輪椅邊上的一個又小又圓的被謝應篩選掉的紅蘑菇不解地開口:“這個,看起來最完整、最好看,為什麼要丢掉?”
謝應看他一臉認真,竟然從這人本該刻闆的眉眼中讀出了一絲意料之外的可愛。
他忍俊不禁,指着小紅蘑菇解釋:“這個有毒,紅傘傘白杆杆,我吃了就會躺闆闆。”
謝應說完繼續洗蘑菇,想了想又扭過頭來補充:“哦,對了,躺闆闆就是死了,blablabla…啊!。”
“J”不說話,在謝應古靈精怪的比劃裡理解了一會兒他的解釋,然後又語出驚人:“嗯,你經常躺闆闆。”
謝應啞口無言。
他的确是經常在遊戲裡作死,死了就到太陽島上賣可憐,借口買東西騷擾交易會會長,實在是可惡啊!
在“J”的十萬個為什麼的點綴裡,謝應不無聊地洗完了所有的蘑菇,又帶着十萬個為什麼一起回到小木屋,用火把點燃了想想留下的幹柴,把小鍋架在火上,安靜地等待蘑菇湯煮好。
“這是什麼?”“J”指着鍋裡的東西,又問。
謝應:“蘑菇湯,食物,我吃了會飽腹的東西,就像你早上喝的藥水一樣,再煮一會兒就可以喝了。”
“J”得到了滿意的回答,沒有再問别的,開始和他一起安靜地等待。
柴火旺盛,湯鍋很快就開始冒泡,謝應拿着帶着香料味的木棍攪動蘑菇湯,香味從鍋裡飄出來,他把口袋裡裝着的從花海裡采來的草葉也掰碎了放進去,香草的味道點綴了蘑菇湯。
謝應又攪了一會兒,估摸着到時候了,聞了聞味道,然後把沾着湯汁的小木棍遞到了“J”的面前。
“要不要嘗嘗,很香的,我放了雞枞菌、牛肝菌……還有香草和一點點的鹽巴,應該吃不死人。”
謝應擡頭笑着觀察這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隻見他身軀前傾,似乎真的被謝應說動,然後伸出來一隻手,試探性地在小木棍上點了一點。
而後,“J”把沾了蘑菇湯的手指噙在了嘴裡,無比認真地品味起來。
原本因為疑惑不解而皺起的眉頭,慢慢平展。
“這就是食物。”他給這種湯汁下了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