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應笑着應和他:“對,這就是食物,我喜歡吃的東西。”
他從床底下翻出來小孩兒那個易拉罐做成了小碗,小心翼翼盛了一碗湯遞過去,“J”卻不肯再吃了,仿佛剛剛的嘗試隻是在更新自己的數據庫一樣。
在“J”的研究視線下,謝應狼吞虎咽地喝完了蘑菇湯。
其實沒那麼好喝,隻不過不膩不腥有些鮮甜味道,足夠飽腹。
吃飽了肚子,謝應又回到河邊洗幹淨小鍋和易拉罐小碗,端正地擺回原位,靠在想想的床邊,想安安靜靜地眯一會兒。
誰知向後一靠,嘩啦啦一陣響,碰倒了什麼東西。
他定睛看,才發現那是個破破爛爛的寶箱,裝着奇思妙想的寶箱。
謝應回想起,他第一次敲開這裡的門,小木屋裡站着的是一個叫想想的小男孩。
想想說,他的爸爸媽媽經常出門很久不回來,這次已經走了一個月了還沒有音信。
想想說,媽媽喜歡穿白色的裙子,爸爸會吹一種聲調很悠揚的口琴。
口琴,白裙子。
白裙子,口琴……
不對,有什麼一閃就過的詭異感讓謝應感到了困惑。
森林的白骨看起來被丢在那裡很久了。主線劇情裡,想想從出森林到留在太陽島上之間的間隔也不過數日,就算加上那幾天和他等待五月的這些日子,也不足以讓人的屍骨腐朽成自己見到的那個樣子。
白裙子,穿在母熊身上的白裙子。
口琴……
謝應忽然想起,母熊死去之時,公熊的悲鳴之聲,悠遠哀傷,就像是吹奏起的樂聲。
他舉着火把打開了想想的寶箱,箱子裡堆滿簡陋的玩具,和食人熊那裡的看到的那些一樣。
為什麼大人難逃熊口,想想卻能一個人在森林裡生活這麼久?
為什麼想想沒有被吃,玩具卻出現在熊窩裡?如果破破爛爛的玩具是想想爸爸媽媽做出來的,食人熊為什麼要留下這些看起來沒什麼用的東西?
一定有什麼真相,是自己忽略掉的!
謝應不停地翻找,他終于找到了想想的那個破破爛爛的缺頁筆記本。
“爸爸媽媽回來了,我好開心。他們帶來了流紅色眼淚的小兔子,還有很多很多的蘑菇,比我一星期采的還多……”
“小兔子死掉了,我把它埋在河邊了。”
“媽媽的裙子真好看。但是媽媽又不說話,還好爸爸吹口琴給我聽。”
“爸爸是不是生病了,口水流到了我的手上。”
“媽媽的手毛毛的……”
吃人的黑熊夫婦吃掉了在森林裡生存的夫妻兩人,留下了小小的孩子。他們垂涎着小孩鮮嫩的血肉,隻是他還太小,甚至塞不滿黑熊窩前的那口鍋。
于是他們像圈養一樣對待想想,時不時送來果腹的東西,等待想想長大的那一天,好好地飽餐一頓。
想想的故事,該是這樣的嗎?
想想,是這裡唯一的小孩兒嗎?
謝應愣愣地翻完破破爛爛的日記本,默默地将那一箱子的寶貝碼放整齊,沉默地坐了很久。
久到輪椅轉動的聲音響起,“J”來盯着他的眼睛看。
“你好像有點難過。”這是交易會會長深思熟慮後的判斷。
謝應努力地笑了笑,捏了捏鼻子,坐直了身軀。
“是有一點,不過看見叔叔,又不難過了。”他撐着輪椅站起來,走到“J”的身後,推他出門,要結束這裡的故事。
謝應站在小木屋前,最後回望了一次想想的家。
“叔叔,能幫我個忙嗎?”他俯身問輪椅上的男人,語氣說不清是哭是笑。
“J”同樣回頭看他:“可以。”
“好,等我一下。”
謝應說完,跑回木屋,将想想的寶貝箱子、小鍋和易拉罐小碗都抱了出來。
他把箱子、小鍋、小碗一股腦地都堆在了交易會會長的懷裡,拍拍手掌,像塵埃落定那樣滿意地點點頭。
“走吧。”他明知道會長大人的輪椅可以自行飛馳,還是十分熟練地推着“J”前行。
坐在輪椅上的金瞳男人沉默了一陣子,終于憋不住問:“你還沒有說需要我幫什麼忙。”
謝應推着他轉了個圈,看着這片異世界來客降臨的森林。
“沒什麼,先陪我走走。”
這算是幫忙嗎?是【會長的援助】,還是【朋友的幫助】?
男人似乎很難理解這樣的一個請求,但是他還是點了點頭,懷抱着謝應塞給他的一堆破爛,安安靜靜地任由人推着,在雨後潮濕的森林裡行走。
他好像很少出太陽島,看周圍的一切,都有一種近乎茫然的新奇。
從樹葉間流下的斑駁光芒照在他的長發和慘白的皮膚上,完美的臉龐像是被火燒出了灰燼。
謝應一路上都不怎麼說話,有時候會停下,問他“這裡我們走過了嗎”,“J”回以點頭或者搖頭,謝應又會繼續前進。
每當看見那種用木頭堆成的建築,謝應就會從箱子裡抄起什麼,丢下他,孤身沖進房子裡。
有時候很快就出來,有時候翻翻找找,抱着一堆白花花的骨頭和衣服之類的雜物在屋後挖坑掩埋。
謝應走遍了這個森林,找遍了每一座房子,沒有再遇到其他的食人熊,也沒有再聽見其他小孩兒的哭聲。
沒有活着的人了,想想是遊戲留給玩家的最後一個幸存者。
謝應推着“J”走出這片森林,在潺潺的溪水邊上,他又叫了輪椅上的男人。
“叔叔,再幫我一個忙吧。”
“J”不解:“還是要陪你走走嗎?”
“不是,”他擡頭,看着遠方,“我要你替我毀了這裡。”
不等人答應,謝應補充:“【會長的援助】也好,【顧客的權益】也好,算我欠你的。”
噩夢的源頭,不該存在于人世間。
已經答應了的“J”沒有立刻動作,他同樣看着這片森林,問:“為什麼?”
謝應把箱子裡想想的日記本翻出來,給他講那個小男孩等待父母的故事。
黑熊,流紅眼淚的兔子,蘑菇湯。
副本的時間獨立于遊戲和現實,謝應講了很久,久到森林迎來黃昏,迎來一天之中最甯靜的時刻。靜谧的夕陽灑下,于是神秘的金瞳也染上昏黃的光。
交易會會長将垂下的微曲長發挑回耳後,忽然仰頭看向謝應。
他說:“這個,算是【朋友的援助】。”
“燃燒。”
“J”擡起手掌,像是在念神聖的咒語。整座森林的昏黃光芒被一隻無形的手撕碎蹂躏,顔色越來越重。
火光是從很遠的地方燃起的,漸漸蔓延到整個森林。
謝應遊戲的起點,瞬息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