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散去,謝應再次踏上了木橋,不遠處的花海光影搖晃。
謝應對遊戲時間有一定的把控能力,從進本到出本,即便在森林裡耽誤了不少功夫,應該也隻有半天的時間,而在他進副本之前還豔陽高照的天此時卻像是血染一樣,氤氲着日暮時的光輝,就連那一輪紅日,也帶着詭異的色彩。
帶給謝應困惑的不隻是天光。
他沒忍住,問正拿着易拉罐小碗認真研究的那個人:“為什麼要這麼幫我。”
這人明明可以用【會長的援助】的名義來讓自己欠下一大筆債,但他卻沒有這麼做,反而定義為自己剛學會的新名詞。
“J”手裡拿着小孩子的寶貝,目不轉睛:“我去看想想了,他很喜歡那個打火機。”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算不上解釋,換來的也隻有謝應的沉默和注視。
許久,他終于肯放下那個易拉罐,讓輪椅從謝應的手中抽離,停在了木橋的邊上,望着遠方的太陽。
“我原本以為世界都像太陽島上這樣安甯,你給我看的世界卻不一樣,想想不該看到那些。”
作為太陽島上一個販賣貨物的NPC,他的職責就是看着形形色色的異世界來客來來往往、匆匆忙忙,和他們達成交易。
也許有人會受傷,他售賣的藥水可以療愈顧客的傷痛,也許有人會難過,他會報以一如既往的微笑和溫暖。
日子在太陽島輪換的節日裝飾裡度過。
今天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陽光明媚的日子,他在忙完工作後,想起那個偶爾會到店裡玩的小孩兒說過他的生日在向日葵盛開的時候,昨天原本要去的,結果不尋常的客人謝應暈倒在了店門口。
于是他付了十個勇魂給自己,替想想挑了一份禮物,走進了那個小巷。
他驚訝地在想想的手裡看到了那個打火機,那是謝應從這裡搶走的。太陽島上的NPC所用的計算引擎都是最先進的,“J”輕易就能想到,原來這個人搶東西,是為了送給想想。
謝應做事奇奇怪怪,不像其他的異世界來客來往匆匆,他們有時沮喪,有時暴怒,有時埋怨同伴,有時候還會在交易行無理取鬧。
他話很多,總是笑,願意在交易行裡待整整一個下午。
想想說,送給他打火機的哥哥去森林了。
謝應說過,森林是異世界來客降臨的地方,算是玩家的故鄉。
謝應還問過他,知不知道自己的故鄉在哪裡,那時的他隻能報以一個客氣的微笑。
他忽然開始對太陽島之外的世界感興趣。不知道怎麼,就走進了森林。
謝應給他看了一個和他認知裡完全不同的世界,“J”從來沒有踏足過的世界。
有小蘑菇的世界。
有小蘑菇的世界不該有噩夢。
“J”說完那些話之後,就一直盯着遠方看,像是在思考什麼東西。
謝應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舒展手指在這個看起來像是發呆的人面前晃了一晃,他回神轉過頭,在看到他眼睛的一瞬間,謝應忽然覺得古怪。
“你的眼睛……”
那雙燦爛的金瞳好像被射滅火焰的夕陽,暗淡無光,從明媚的金色蛻變成了無甚華彩的棕黑色。
被提醒之後,那雙眼睛裡寫滿了困惑和不知所措,仿佛一個雲端的神明,忽然掉下了凡塵。
“怎麼了?”
他問的時候,遠方突然傳來一聲鳥類的長鳴,謝應來不及告訴他眼睛顔色的變化,一隻松雀鷹從半空掠過,羽毛在夕陽之下閃着奪目的光。
松雀鷹繞着木橋上的兩人盤旋不停,一直到“J”擡起左臂,它才像得到了召喚一樣,飛落在交易會會長的胳膊上。
“J”接住從它爪間掉落的一個圓滾滾的東西,一隻手展開來看,不再金黃的眼睛眸色越來越重。
與此同時,遊戲的播報聲突然響起,讓謝應心中的疑雲加重。
“全服播報:警告!警告!重大危機!交易會會長濫用職權,破壞遊戲場所,違反住民守則。太陽島全體住民做出【公共判決】:剝奪住民“J”的會長身份。即日起,太陽島白日交易行關閉,請各位玩家諒解。”
如果換一個人來聽,可能不會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隻把這當成遊戲裡的一個普通事件,又或者以為是什麼觸發本和特殊支線任務的契機。但謝應此時最清楚,他好像明白了,為什麼“J”的瞳色會不再燦爛。
“破壞遊戲場所,有這麼嚴重嗎,這隻是一個副本,毀了還會重啟……”
謝應不太理解,照理說,每個類型的副本數量都是無限的,他隻是讓“J”毀了屬于自己的這一個森林,其他玩家要再次踏足森林,隻需要找到想想,開啟木橋連接,就會有一片新的森林等着他。
難道,交易會會長對于遊戲的破壞不太一樣?
“不對勁……所以,你燒掉的是那片森林?”沒有人回複他的自問自答,但謝應好像明白了。
如果是他自己出手,燒掉的隻是自己所處的那片森林,但“J”不一樣,他要出手毀掉的是帶給想想噩夢的森林,這是一種颠覆性毀滅,直接對遊戲數據進行了修改。
換言之,降臨之森不複存在,其他玩家再想回到出生之地,都不可能了。
“J”作為NPC的破壞之舉,改變了《死亡之島》的遊戲劇情本身。
往嚴重了說,這個遊戲,沒有新手村了,也不會再有新玩家了。
他搶過“J”手裡拿着的卷軸看了個仔細。那上面寫着,太陽島住民将在“J”的免職時期對他進行再次裁定,而在裁定結束前,如果“J”再做出任何違反住民守則的行為,将被驅逐出島,面臨更重的處罰。
謝應抓了抓頭發理清思緒,快步往太陽島上去,想抓個人去測試自己的猜想,一踏進花海被嘈雜的人聲吸引。
伴随着人聲的是另一道播報聲。
“提示!提示!【破繭】任務開啟。”
不是全服播報,聲音就響在謝應的腦海裡。這個任務來得沒頭沒尾,甚至沒有任何的指引,和往常他做過的任務都不相同。
謝應來不及去細想這又是什麼任務,考慮的隻有眼前的麻煩。
太陽島上聚集了很多人,來往交談,聲音紛亂,似乎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情。
他不禁疑惑,一個交易行老闆的處罰,鬧得出這麼大的陣仗?
但他仔細聽了一會兒,好像不太對勁,人群裡的慌亂氣息更重,不像是為交易會的事情來的。
他小跑了兩步,跑到向日葵花海裡,折了一堆微笑的臉盤子,一股腦塞進看起來還沒晃過神的“J”的懷裡,叮囑道:“等會兒别露面别出聲,我帶你過去看看。”
松雀鷹重回天際,輪椅上坐着的那個人像是突然失了精神,呆坐着不聲不響,抱着一大束的燦爛花朵,任由謝應将自己推到太陽島上。
“發生了什麼事?”謝應看了一圈,在角落裡找到了上次在本裡打過照面的那個上了年紀的鬼神玩家。他記得這人心眼不壞,關鍵時候還替咒術師和劍客擋了一下。
【财神不敲門】也認出了他,像是終于找到了訴苦的人,說話的聲音好像都能顫出來淚花:“出不去了。”
“什麼出不去了?”謝應不解。
“我們……大家……就是,這裡的所有人好像都出不去這個遊戲了。”【财神不敲門】有點着急,斷斷續續講述,拽着謝應的胳膊,差點兒要把他扶着的輪椅上的人都晃下去。
謝應分出一隻手來穩定他的情緒,另一隻手擱在“J”的肩膀上,讓驚魂未定的另一個人也放心。
“不急,您慢慢說,我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