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婵立刻把頭搖成撥浪鼓:“她長得像天上的仙子。”
雖然她也沒見過天上的仙子,但是除了阿娘阿母之外,巽惠棋确實是她見過長得最漂亮的人了,不是仙子又是誰呢?
“那我實在想不出原因了,沈小婵,師姑呢,不想為難你,但是巽醫仙既然找你師姑辦這麼一樁事,成也好,不成也罷,我得給人家一個說法,所以師姑可以問問你,為什麼不想和惠棋結契嗎?”
宋今人已然放低了姿态,語氣又那麼溫和,沈婵自然不好意思一次次駁她,癟癟嘴說:“沒什麼原因,就是不想,我來天鼎是為了修行,不是為了找道侶的。”
宋今人被她這句話逗笑了:“哎唷唷,我真不知道你這小腦袋瓜是真傻還是假傻啊,這兩者又不矛盾!”
又想,沈婵入道時間不久,她師母又不在身邊,很可能真的沒人教她,于是正正色,清清嗓子,道:“師姑告訴你,你這樣想是不對的。”
“我們修道之人,所謂修道修道,便是修行道行嘛,一旦道行修到了足數,機緣夠了,也就飛升成神了,而修煉的途徑,通俗來說,又分為兩種,一種是大道獨行,也就是獨修,另一種便是雙修。”
“凡世間修士,總是雙修的多,獨修的少,你知道獨修的都是哪些人嗎?”
沈婵搖搖頭。
宋今人勾唇一笑,背起手,望天踅步道:“大道獨行,可是要講機緣的,除卻一部分确實于此道無心的修士,大部分獨修的修士無外乎有這麼兩種,一種是無情道人,一種是精粹修士。”
“無情道人極看天賦,得天生無情根,才能修無情道,不過這個‘無情’可不是說她們真的無情無義,不會愛人,而是說她們生來得天道指引,不易沾染因果,修士呢,最怕的就是沾染因果,從而引發天劫,所以我三門顯聖聖君及天下道門掌門長老輕易不出關見人,為的就是躲避凡間業障,可這無情道人,卻天生比普通修士多了這麼一層保護,就好像雷雨漫天,為了不被淋濕,大家都隻好躲在家裡,她們卻可以撐着傘四處遊走,這樣一群被天道護佑之人,怎麼能不走得長遠呢?也正是因為這樣,她們反而不便結契雙修,因為一把傘要撐兩個人,自然比遮一個人要來得累贅的,非要沾染姻緣,結果有害無益。”
說着,她望向沈婵:“說實話,你師姑我活到這個歲數,認識的人成千上萬,但也隻見到過一個修無情道的,嘿嘿,你雖然天賦極高,卻和無情二字絕無相關,這倒不是說你的資質就比無情道人低了,而是你确實不在無情這一途啊。”
“至于精粹修士,那就萬萬算不得是天賦異禀,甚至可以說是‘身有殘缺’,這些人,生來排斥外氣,雙修對她們來說,簡直無異于自殺,因此獨修是無可奈何之舉,并不能歸于自願。”
宋今人最後總結道:“所以你就知道啦,這世間絕大部分的修士命裡都适合雙修,雖然适合雙修的不一定雙修,适合獨修的也不一定獨修,然而總的來說,雙修都是一條最普遍的修煉方式,可以達到事半功倍,一舉兩得,互助互成的效果,這也是所有的修煉途徑中,所要付出代價最小,卻是收效最快,也是最高的一種,因此,多數修士對于雙修自然也就趨之若鹜,一旦遇上适合的機緣,就萬萬沒有不抓住的道理。”
“當然啦,我一開始也說了,确實是有一部分修士對于此道毫無興趣,而且雙修隻是一種捷徑,而并不是修行的必經之路,要是你真的不喜歡與人扯上感情,選擇獨修也無可厚非,不過比人多走一點彎路而已,而如果确定了日後要選擇雙修一途,那就可以早早考慮起來了,雖然着眼于露水情緣也不是不可,但效果總沒有選擇一個志同道合的固定道侶來的好。”
“我看你小小年紀,正值青春年少,總不會和那些幾百年道行的師姑師祖一樣,就此看破紅塵,斷情絕愛了吧,而且你既然說為了追求修行而來,那麼就不該對雙修有所排斥才對,惠棋資質也不差,與你也是正相匹配,你卻說什麼不想結道侶,這不是與初衷背道而馳了?你要是有惠棋這麼一個道侶,日後還怕不登大成嗎?”
原以為這一番話定能說得對方回心轉意,就算一時半會兒轉不過彎來,态度總也有點兒緩和才是,不料沈婵卻隻是一味低眉不語,臉上并沒有半分松動的意思。
宋今人頗感棘手,走近兩步問:“怎麼樣,有沒有改變一點主意?”
“唔——師姑,對不起,我不能……”沈婵雖然語氣支吾,眼神躲閃,然而渾身所散發的那種拒絕的态度,卻是一如既往的堅定,絲毫不給外力滲透的機會。
因她這樣堅決,三番兩次不為所動,宋今人就不能再把她當成一個未谙世事的孩子,而自以為是,高高在上地去指導她了,畢竟她也已經二十歲,說實話,是可以為自己的将來考慮負責了。
同時心下也明白過來:看來她是真的不喜歡惠棋,不然也不會拒絕到這個地步。
宋今人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傻丫頭,你和我說對不起幹什麼,你的态度我知道了,其實人世間不論凡、道,總有這麼一群人為了真情舍棄實利,并不是所有的修士都可以為了道業而找人雙修的,這不僅是不尊重自己的内心,也是不尊重對方,既然你是這個意思,那麼我明白了。”
“不過,”宋今人話鋒一轉,改變了之前閑話家常的口吻,頗為嚴肅道:
“有件事,我得讓你知道。惠棋身上帶着死劫,你上次誤闖毛竹嶺壓壞的那根靈草,正是巽醫仙給她祓除不詳的靈藥,說得嚴重點,是救命藥也不為過,但是巽醫仙心地仁慈,并沒有當場向你發難,而她之所以後來對你網開一面,就是因為你天生精純聖體,亦能起到克制死劫的作用,因為這個原因,她才會撮合你和惠棋,這是不得已而為之,而造成她‘不得已而為之’的罪魁禍首,卻是你,沈婵!”
“臭丫頭,你知不知道你闖下多大的禍啊?”
這句話雖然是質問,然而陳述事實的态度多過于問責,并不算得嚴厲,沈婵聽了,卻是當場一個大霹靂,心髒猛得一縮,不知所措地望向宋今人,雙肩微微發顫。
“我……我不知道啊,”沈婵眼圈一紅,一副差點哭出來的表情:“師姑……那怎,怎麼辦啊!”
宋今人看她吓成這個樣子,倒有些微微發愣。
她說出這番内情,原意并不是要逼迫沈婵,而是要考驗一番這孩子的本性。
如果她知道了原委也無動于衷,說明這人心腸太硬,而固執己見,推诿責任,則是沒有擔當的表現!不過在宋今人心裡,沈婵自然不是這樣的人,考驗過後,看她急成這副樣子,也有點出乎意料,然後是稍感安慰,覺得這果然是個赤忱孩子,有心要幫她,便道:
“你是知道錯了,可敢負責嗎?”
“我……”沈婵胸口起伏着,卻低下頭,“要我負責,什麼懲罰我都能接受,可是……可是……”
已經無須再說了,這孩子是甯願吃苦頭也不願和惠棋結契的意思,宋今人摸摸她的腦袋:“好啦好啦,不哭啦,師姑幫你。”
沈婵猛然落了一行淚,祈求道:“師姑——你可以救她嗎?你一定要救她,我什麼都願意做的!”
宋今人好笑,什麼都願意做?你這丫頭真敢說,本來呢,你和惠棋結為婦妻,你倆雙修,正好壓制死劫,大家皆大歡喜,那就什麼後顧之憂都沒有了。
可你偏偏擺着眼前現成的法子不肯用,要給師姑我出難題,師姑我啊,真不知道是哪輩子欠你的,事已至此,也隻好豁出臉皮幫你,隻是恐怕要得罪了巽醫仙。
其實當時和巽醫仙詳談這件事的時候,宋今人便留了個心眼,她仔細揣摩巽醫仙當時的話,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試問,如果這事真的隻有把沈婵推上去這麼一個辦法,那麼按照巽醫仙護孫如命的性子,一定會揪着這根稻草不放,怕是早把這丫頭扒光了送上床了,怎麼可能還好言好語地又是打探背景,又心平氣和,有商有量地來找她做媒。
不把這丫頭鎖起來“就地正法”,就算好了!
何況她本人也說了,無憂草有極大的折損風險,那麼同樣的,所謂的“精純聖體”不也是一個虛無缥缈的天方夜譚嗎?她怎麼知道這個所謂的聖體真的存之于世,就算真的存在,要尋找已是不易,怎麼确保能在惠棋下一次死劫發作之前找到呢?總不會是“守株待兔”,等着這個天命之人從天掉下來吧?
這麼沒有把握的事,巽醫仙如此精明善算,顯然是不會幹的,何況,她也絕不會拿着自己孫女的命去賭。
既然是沒有把握的一招,那麼肯定要尋找第三條更加穩妥的路了。
宋今人察言觀色之下,大膽推測,在巽醫仙手中,一定還有第三種可解天命死劫的法子!
隻是不知道是這法子的效果不如沈婵這丫頭好,還是找起來要更加麻煩的關系,她依然把沈婵考慮在了前面。
總之,一定還有其她法子就是了。
也就是因為想到了這一點,宋今人壓力略降,心裡略寬,一口應下說媒這件事,心想,萬一不成,也有個退路,不至于真幹起強撮和的事,傷了這丫頭的心。
“為今之計,隻有你自己去向巽醫仙請罪!”宋今人對沈婵道:“這個禍是你自己闖下來的,自然要由你自己去承擔,實話告訴你,這個死劫我是沒辦法的了,但是我料想這件事并非沒有轉圜的餘地,惠棋之劫,也許并非一定要你不可,你要是不喜歡她,不願意以身相許,那你就去和巽醫仙直說,說得動人家原諒你,萬一有另外的法子,你盡力幫忙去出力,好好贖罪,那就行了,我想巽醫仙德高望重,也不至于會為難你一個小輩的。”
沈婵想了想,點點頭。
“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這也隻是我的一個猜測而已,我也不能确定巽醫仙手裡到底有沒有另外解決的法子,萬一要是沒有……”話到這裡,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沈婵,你可不能負了惠棋!”
沈婵抿了抿唇,眉目間千變萬化,片刻後,終于似下定決心似的道:“是,師姑,那時我負責就是了!”
孺子可教也!
宋今人寬慰一笑,摟過她的腦袋,拍了兩拍,沈婵感受着她掌心的那一份慈愛和寬厚,哭地頗為愁苦的臉也綻放了微微的笑。
就在這時,天地一動,一陣極為沉洪而又震撼人心的警報響徹天邊。
宋今人循聲望去,隻見西邊天空沖天一道火紅光柱,刺破蒼穹,攪起一團極深極濃的滾滾漩渦,她臉色大變,霎時間心底一涼:“鎮魔塔出事了!”
才踏前一步,忽覺手上一緊,卻是沈婵拉住了她的袖子,眼神裡帶着某種渴望,急切道:“師姑,我——!”
“退下,不許跟來!”宋今人啪地甩掉了她的手,狠狠瞪她一眼:“敢擅自行動,我打斷你的腿!”
說完,長劍出鞘,勢如遊龍出海,頭也不回地疾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