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檐低垂,迷蒙天地裡能瞧見院門口栽的幾株老梧桐樹,枝葉在風裡飄搖,爺娘愛子的滋味在細微處體現的淋漓盡緻,鳳栖梧桐嘛,多好的意圖,上愛娘子走失之前必然也是申國公夫婦的掌中明珠,不知現在又淪落何處。
韋上愛的下落,是在這件冒名頂替的荒唐事裡,最讓尊勝憂心的是,坦然享受了韋娘子的待遇,讓她難安。
有了她杜尊勝,那真的韋上愛可不就沒機會回來了。
“娘子瞧,夫人和大娘子過來了。”八寶出聲提醒。
梧桐樹下除了申國公夫人,還玉立着一個窈窕女郎,尊勝眼中閃過一抹驚豔之色。
女郎頭梳高聳義髻,眉心點着嫣紅花钿,身穿紅衫綠抹,膀上搭着件透出絲絲金縷的郁金色披帛。
在女侍的指引下,那頭紙傘輕擡,露出一隻塗抹着鮮豔紅色的唇,嘴角堆疊着盈盈笑意,女郎湊上前來熱切地挽住尊勝的手臂:“妹妹終于回來了,叫我和阿娘好等。可還記得我麼?我是你大姐姐。”
申國公夫人看着她們倆和睦的樣子十分贊許,一手牽着一個進了屋裡。
“這是你阿姐,上月。”申國公夫人介紹到。縱然申國公不乏側室,但府裡的三個孩子均由申國公夫人所出,方才那位女郎就是韋從儉的大妹妹。
其實尊勝進府後見過她一次,那會兒夫人把她拉到廳堂給家裡人挨個認識,當時韋上月的态度就十分熱情。
“你離家時太小,一定不記得她了,幼時你們感情很好,大姐姐帶你摘花撲蝶,做香藥包,可憐見你流落多年,如今卻還能出落得這般體人意,叫我如何不心酸...”說着申國公夫人聲淚俱下“好孩子,咱們家苦了你...”
“阿娘!上愛已經回來了,何必還說這些!這不是要勾起她的傷心事麼。”韋上月嗔怪。
一面又拉起尊勝的手細細端詳:“妹妹人出落得美麗大方,隻是手卻有些粗糙,不太相配。阿姐房裡有尚藥局專程為宮妃調制的柔膚膏子,一會兒遣人給妹妹送來。妹妹放心,既然已經回府,往日淪落風塵種種不便追究,回來了就是申國公府的女郎。妹妹也千萬不要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府裡人都調教過,絕不會出去亂說。”
雖然會向往好日子,但尊勝其實并不以曾經待過嘉月館為恥,嘉月館的飯養大了她,待過就是待過,否認也不能改變事實,再者她憑自己的雙手領工錢也并不覺得恥辱。
豪門大戶最在乎名聲,對這種事諱莫如深,縱使淪落風塵似乎聽起來與掃灑丫頭不太相稱,但尊勝一向不在乎虛名,不能吃不能用,于是也沒有反駁,任由韋上月繼續說。
“從今往後妹妹就屬于申國公府,是正經人家的女郎。來!”她揚雙手相擊,幾個女侍捧着托盤依次向前。
“賀妹妹,逃離苦海,重獲新生!”韋上月從胡床上起身,親手将托盤上掩着的紗綢翻開,得意道:“往後總有種種交際,出去了便代表的是申國公府的臉面,女郎麼總要有幾件壓箱底的好東西,到隆重場合戴出去,别人才不至于看輕你,這是阿娘與我為妹妹準備的賀禮!”
尊勝分别向韋夫人和韋上月道謝,面上雖然恭敬說:“上愛謝阿娘阿姐垂愛眷顧,家人這般對我,便是受再多的委屈和苦累也都值得,往後我一定謹慎行事。”
但心中不由納悶,長安權貴多如牛毛,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誰也不能在這裡托大。
從望江樓上扔下塊磚,砸到的人裡,十有八九都是顯貴,什麼國公郡王,什麼尚書侍郎。貴族圈子自成一派,誰家登枝,誰家落水,個個心裡跟明鏡一樣,難不成會因為幾件首飾高看或輕看别人嗎。
公主就是蓬頭垢面也沒人敢欺淩,平頭百姓就是穿金戴玉,這些王公貴族也不會上前巴結。
這種道理她一個打雜丫頭都知道,韋上月這個高門女郎難道不清楚嗎?
韋上月兀自從匣中取出一支步搖插進她發間,眨着眼睛誠懇道:“這步搖是我八歲那年,壽陽公主送我的生辰禮,由匠作司親制,天下間隻有這麼一支,尋常人難以得見,如今便送與妹妹了。”
韋夫人輕咳一聲,示意韋上月坐于另一邊,她親昵地将尊勝拉到身前:“我兒嬌美,這顔色世間罕有,配得上天下最尊貴的兒郎,女郎青春年華不可荒廢,往後要好好裝扮起來,多跟着我和你阿姐出去走走。”
沒等尊勝說話,韋上月立即接道:“日子再苦也過去了,往後有爺娘,有阿兄阿姐護着,還有什麼可說?不過阿娘說的事妹妹要放在心上,天漸暖,交際也漸多了起來,往常各家總愛辦些宴會邀請長安各高門一同熱鬧,譬如半旬後王尚書家裡要辦的馬球會,将是你第一次露面,咱們不上場打,但也要打起精神應對,不能馬虎,阿娘為你請來曾在宮中教習禮儀的孫娘子,你可要好好跟着她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