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深語氣悠然,一副讨論家長裡短的樣子,可偏偏說的卻是讓人立生寒意的話。
明嘉臉上青一塊兒紅一塊兒,顯然是慌了:
“你,你怎麼....”
明遠深沒理她,而是伸手,很輕地用指腹蹭了下方雅甯的手背,
像是某種隐秘的安慰。
方雅甯一愣,轉眼看他。
兩人的視線在狹窄分寸之間對上。
明遠深朝她比了個口型,很短,方雅甯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隻呆呆地回看着他。
她疑惑的空擋,明遠深再次看向明嘉,
隻是這次,沒了剛才的輕松随意,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威脅般的冷冽:
“又或者,你抽空去處理處理你家侄子私下裡結交那些小股東們,玩花的被媒體拍到的事情。”
“這每一件,好像都比我的事情要着急吧?”
明嘉的臉色這次是徹底白了下去,嘴唇嗫嚅,卻愣是一句話說不出來。
倒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進來的明斯淮,大抵是因為聽到自己的秘密被揭穿,有些惱羞成怒,沖着明遠深:
“你瞎說什麼呢!我沒...”
明遠深一個眼刀壓過去,愣是将明斯淮的話截在半路。
他的聲音裡裹着一層寒意:
“長輩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兒?”
這種話,私下說是一回事兒,當着衆人的面說,便是另一回事兒。
明斯淮被怼的下不來台,氣血上頭,張嘴便想和明遠深争辯,隻是還未開口,沙發上的明嘉便站起身,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臉上硬是擠出一個牽強的笑容:
“遠深,斯淮他年齡還小,不懂事,你...你别和他一般見識。”
她這話并非出自真心,無非是看着局面審時度勢罷了。
畢竟現在把柄被人抓在手上不說,大半明家也是看明遠深的臉色做事,若強行争辯下去,那可真是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了。
方雅甯看着眼前明顯面有憤憤卻又不敢過多置喙的姑侄二人,大腦靈光一閃,
她好像突然反應過來明遠深沖自己無聲說的那幾個字是什麼了,
他說的是,
不高興?
是在問自己,是不是因為明嘉的話,
不高興。
所以說,剛才他是在為自己出氣嗎?
方雅甯喉頭一梗,沒忍住,偏頭看向明遠深。
後者慵懶随意的靠在沙發上,但舉手投足間卻又有着掌控一切的氣勢,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在看見自己投向他的眼神上,望過來的視線卻是溫和又舒緩的。
“怎麼了?”
明遠深傾身靠過來,聲音很輕,帶着點兒不正經的笑:“還不高興?”
“要不我再吓唬吓唬他們?”
哄小孩一樣的語氣。
方雅甯一怔,臉有些熱,嘴唇張了張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索性把頭偏到一邊不看他。
正巧換了衣服的老爺子從樓上下來,他一招呼,衆人便齊刷刷地往餐廳區。
無論方才氣氛劍拔弩張不留情面到何種地步,當着老爺子的面,演都要演得和諧,這算是衆人多年培養出來的默契。
也是因為這個,一頓飯倒也勉強可以算得上是吃得安穩。
飯後老爺子要休息,衆人也就沒留,陸陸續續往外走。隻是他兩剛走了沒兩步,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轉頭,是趙叔匆匆趕來,說是老爺子還有事交代明遠深。
既然用了交代兩個字,那就代表着是正事,明遠深也就沒強求方雅甯跟着,問完她的意見之後便轉身跟着趙叔一起往主宅大門的方向走。
方雅甯就站在廊下等他。
夜已經深了,看不清院子裡種的都是些什麼草植,但隐隐約約能聞見桂花的香氣,飄飄蕩蕩的,讓人心情舒緩,
她正出神,邊上突然走上來一個人:
“這樹是我和他父親結婚那年栽的。”
方雅甯一愣,轉頭去看。
是明遠深的母親,夏念竹。
夏念竹是南方人,但在京北待了多年,早已聽不出吳侬軟語的腔調。
她也看着那顆桂花樹:
“遠深四歲的時候,調皮,趁大人不注意爬上去,結果沒踩穩摔了下來,摔斷了胳膊,裹着石膏過了個年。”
方雅甯沒想到她會突然和自己說這些,但等反應過來,不自覺地擡了下唇角,
——她還從來沒有想過明遠深也會有這樣一面。
這種不成熟的、幼稚的一面。
不過也是,畢竟那是四歲的明遠深。
“後來他跟着老爺子生活,性子肉眼可見變得沉穩下來,說話做事也有個小大人的樣子,我覺得好玩,有次便打趣地問他現在已經長高長大了,還要不要去爬樹試試看。”
夏念竹笑容溫婉惬意,眼眸間滿是對過往回憶的柔情:
“他嘴上說着隻有小孩才做這麼無聊的事情,結果等晚上大家都睡了之後,自己偷偷跑來又爬了一遍。”
“他長高了,樹也長高了,不過還好,這次沒摔下來,隻是劃破了衣服。”
在夏念竹的娓娓道來裡,方雅甯好像看見了當年的明遠深,
小小的一個,穿着闆正的西裝,被人問起當年的糗事時表面雲淡風輕,但其實心裡比誰都要惦記。
“隻可惜啊,”
夏念竹歎了口氣:“後來他真的變成了成熟的大人,我和他爸爸也就再沒能看見他孩子氣的那一面。”
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