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右邊是一對看樣子正在上大學的小情侶,左邊是媽媽和女兒的雙人組合,兩邊陪護的人這會兒都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小馬紮上。
那自己面前的這個是?
她擡眼試圖尋找這張突然出現的椅子的主人,隻是目光落在輸液室門口的時候,猛地一定。
輸液室昏暗的燈光下,明明應該遠在京北的明遠深正掀開透明的擋風簾走進來。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大概是看見她醒了,他緊蹙的眉間松開些,腳下步伐同時加快,繞過來來往往的人群走到方雅甯邊上。
離得近了之後,方雅甯看見他那雙蘊滿了深沉的黑眸。
她擡頭愣愣地望着他,許久未開口說話的聲音帶着些啞:
“你怎麼來了?”
明遠深沒第一時間開口,反而是擡起胳膊用手背貼上她的額頭。
他的手很涼,貼在方雅甯溫熱的額頭上時有一種令人無端喟歎的舒爽感覺,她還能聞到對方身上那款常用的香氛,隻是這會兒夾雜了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奇怪。
“好多了。”
明遠深做出結論的同時将手收回去,然後等在小馬紮上坐定才回答方雅甯剛才的問題:
“公司有點事情,出差路過。”
陪護小馬紮是在護士站邊上的自助機器上租的,又窄又小,他整個人坐下去的時候兩條長腿很是局促,不得不将脊背弓着,很不舒服的樣子。
但明遠深面上卻沒什麼變化,目光坦然地在方雅甯臉上看了一圈之後開始将買來的東西依次從塑料袋裡拿出來。
方雅甯就垂眼看着他動作。
袋子裡裝着一罐牛奶,一塊三明治,一條毛巾,還有一張暖寶寶。
明遠深先是把暖寶寶打開,等溫度上來之後就用毛巾把它包起來,然後墊到方雅甯輸液的手下面。
有了毛巾的阻隔,原本應該是有些燙手的溫度被削弱幾分,正正好能夠緩解輸液帶來的冰涼感。
大概是因為溫度上來,方雅甯的心跳莫名快了兩分,她挪開眼睛,聲音很小:
“那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啊?”
“我給你發消息沒回,就去你住的酒店問,前台說你還了溫度計之後似乎是出門打車,我猜你應該是到醫院來看病。”
明遠深說話的時候手沒停,很快便将三明治的外包裝拆開,等露出一個小角之後遞過來:
“好歹吃一小口,不然會不舒服的。”
說來也怪,方雅甯本來是沒什麼胃口的,但這會兒也不知是不是打了吊瓶之後身體恢複了些,竟覺得胃裡空空的,也沒多想,垂下頭就着明遠深擡手的動作在三明治上咬了兩口。
就是便利店裡賣的那種很普通的三明治,加熱之後面包暄軟,倒是很符合方雅甯現在作為病人的口感,不過再怎麼符合胃口,吃了大概三分之一之後也就夠了。
明遠深見狀也沒非要她繼續吃,轉手将牛奶擰開,插上吸管後再一次遞到方雅甯嘴邊。
方雅甯被他這一套動作搞得心裡又軟又懵,愣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将吸管咬住,
牛奶也是加熱過的,流進胃裡之後像是在身體裡裝了個小火爐。
等這一套流程弄完,明遠深才緩緩開口道:
“怎麼沒和我說?”
說什麼?
方雅甯有些沒反應過來,看了明遠深一眼。
“告訴我你不舒服,說你到醫院來打針了。”
明遠深的眸色一片深沉,像是流淌在夜色的海。
方雅甯喉頭一哽,半晌,才喃喃道:
“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沒想着麻煩你。”
她其實也不是這麼想的,
換言之,在方雅甯的預設裡,就沒有要把生病這件事告知旁人的這個選項存在。
上高中那陣她住校,大概是因為學習壓力激增導緻免疫力直線下降,一到換季就開始感冒發燒。
有一次是半夜,宿舍老師陪着她到醫院打針,按照學校規定,這種情況是肯定要通知家長的。
第一個打的是方卓敖的電話,接通了之後沒人說話,隻能聽到那邊傳來推杯換盞的聲音,方雅甯聽了幾秒,默不作聲地将電話挂斷。
然後是打給江言秋,江言秋接到電話之後倒是立刻趕到醫院,但待了一會兒之後便小心翼翼地說,方韻音一個人在家裡她不放心,既然有老師在這兒,自己就先回去了。
雖說當時方雅甯已經有所準備,但聽到這話時心裡還是不免有些難過。
自那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因為生病而去聯系過家裡的任何人,要麼靠吃藥硬挺,要麼就獨自一人到醫院挂水。
經曆得多了,自然也就覺得這不過是一件很尋常的小事。
但見明遠深的面色并未有所緩解,方雅甯還是抿了抿唇,嗫嚅地解釋道:
“這套流程我很熟悉...”
“熟悉?”
明遠深打斷她的話:“定鬧鐘提醒自己換藥的熟悉?”
方雅甯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垂頭去看手機,
早就已經過了鬧鐘響起的時間。
“鬧鐘我關了,”
明遠深聲音清冷,語氣笃定:“以後也不需要再因為這樣的事情定鬧鐘了。”
方雅甯呼吸微微一滞,心髒就好像嚴密連綿的山脈裂開一道小口,既知道裡面有什麼,又不确定裡面有什麼。
“以後要告訴我。”
明遠深聲音沉穩,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方雅甯的耳膜上:
“你生病,從來就不是一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