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凜被琴酒的話吓了一跳,詫異地擡眼朝他看過去,卻發現他的表情沒有任何異樣,仿佛剛剛的那句話和他似乎不錯的心情都是她的錯覺。
她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突然朝他綻開一個甜膩膩的笑容:“老公今天怎麼回來啦?”
這一次,琴酒嗤笑一聲,并未搭理她。
或許是她看錯了,他剛剛上揚的嘴角此刻看起來倒像是有幾分譏諷。
她當然也沒準備撩他。
隻是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迫切地想找個人發洩發洩情緒。
她越看琴酒越覺得不順眼,沒好氣地朝他伸出手:“查崗查完了嗎,我的手機可以還給我了吧?”
查崗?
“呵。”
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但并不想耗費精力和她計較。
琴酒不置可否地擡了擡眼,将手機往她身上一扔。
“唔……”
小腹一陣墜痛,打斷了真凜擡手接手機的動作。
不輕不重的金屬坨坨精準地落到她的小腹上,搭在肚子上薄薄的一層毛毯并沒能帶來一絲緩沖。她吃痛地哼唧了兩聲,不自覺地抱起膝蓋蜷縮成一團。
琴酒走向房間的腳步硬生生頓住了。
他朝沙發上的女孩看過去,見她壓根沒有去拿手機,而是捂着肚子,面無血色。擰緊眉的同時還咬着唇,極佳的視力甚至讓他看到那兩瓣泛白的唇瓣在輕微顫抖。
随之輕扇的還有她的眼睫,那雙平日裡靈動的瞳孔似乎也失去了焦點。兩鬓滲出了細小的汗珠,将兩側零碎的劉海浸濕,歪歪扭扭地貼在她耳側。
更令他在意的是。
每天在刀尖上舔血的人,怎麼可能注意不到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她受傷了?
琴酒皺了皺眉,折返到沙發前。
在她疑惑的目光下,他俯下身,伸手就去掀她身上的毛毯。
真凜一聲驚呼,緊緊攥住一角:“你幹什麼!”
他稍微一發力,她就倔強地往自己那邊拽,一遍拽一邊憋氣,就連鼓鼓囊囊的腮幫子都在用力。
琴酒被她第一時間的拒絕弄得有些惱火。
然而他還沒搞明白自己的情緒為什麼會被一個女人影響,下一秒就看到了她漲得通紅的臉。
“……”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抓着毛毯的手僵了一下,手上的力道頓時松懈了。
真凜立刻抓住時機,将被掀開一半的毯子扯了回去,重新裹在了身上。
她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末了還要擡頭瞪一眼琴酒,瞳孔裡盛滿了警惕。不知是氣的、憋的還是羞的,臉頰紅撲撲的,又恢複了些許生動的樣子。
看上去,就像在向他撒嬌控訴一樣。
琴酒在一旁站定,目光沉默地掃過她小腹的位置,最終落回到她臉上。
“啧。”女人真是麻煩。
為什麼他從來沒覺得其他女人有這麼多事?
琴酒移開的目光又落了回來,落回來又再次移開。反反複複幾次,煩躁的情緒升上了頂峰。
“你要的情報,晚點會有人發給你。”
他語氣不耐,甩下這句話就離開了客廳。
莫名其妙。
她動了動嘴唇,沒說出聲。
果然,沒過一會兒真凜就收到了訊息。
她慢慢吞吞裹着毛毯蹭到次卧,拿了pad爬上床,仔細查看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浴室響起了水流聲。實在是太催眠了,文字一行行從她眼前晃過,她最終還是沒能抵過這頑強的困意,倒頭陷入了沉睡。
她的睡眠向來又淺又斷斷續續,醒來時隻過了一個小時。
屋子裡已經沒有任何聲音。
她小心翼翼爬下床,捂着肚子,小臉皺成一團,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膽。
經過走廊時,發現主卧的門關上了,大概琴酒已經回房間休息了。
真凜并不太在意今晚他為何會來這裡,隻在内心祈禱他今後不要來得太頻繁。
她帶着換洗衣服鑽進浴室。
裡面霧氣已經散去,地面和牆面還殘留着未幹的水漬。
洗手台上多了一套洗漱用品,整整齊齊地擺着,和她随手放下的漱口杯、牙刷隔着老長距離,拉開了鮮明的對比。
她吸了吸鼻子,聞到了一絲淡淡的煙草味。并不是普通煙味那樣難聞,反而帶着點深沉的辛香,和琴酒身上若有若無的氣味一樣。
除此之外,還有沐浴露、洗發水的香味。要比那一點淡淡的煙草香明顯得多,彌散在整間浴室中,還沒來得及散去。
琴酒用了她平日裡使用的沐浴液和洗發水。
這種奇異又奇怪的感覺讓她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半天才走進淋浴間。
花灑的把手被置于比平時偏右的位置,真凜一邊往左扭了一下,一邊嘟囔着:“洗這麼冷的水,果然是冷血動物。”
蒸騰的熱氣很快模糊了視線,身上黏黏膩膩的不适感有所緩解。
她舒了一口氣,開始思考明日的計劃。
*
第二天,真凜在與波本約定時間的兩小時前就到了牛郎店附近。
她吃了一顆止痛藥,忍着生理期的不适,在店外徘徊了許久,裝成一副沒有錢、躊躇着到底要不要進去的樣子。
沒過一會兒,她就感覺到被人盯上了。
這條路上有無數雙眼睛,此刻都将視線聚焦在了她身上。
她想起剛逃出地下室時,那仿佛無時無刻都伴随于身的窺探。
尚且年幼的她剛得知父母的死訊,提心吊膽躲避着追債人,在大街小巷裡尋找着能安睡一晚的地方。
在瀕臨崩潰的絕望邊緣,是那個金發女人朝她伸出了手,給了她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
斬斷過去,斬斷天真,斬斷年少無知時無疾而終的暗戀。
換取活下去的權利。
而此刻,藥師寺真凜感受着周身那無數道黏膩潮濕的、銳利陰冷的、不懷好意的窺視。
即使她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注視,也難免有一種被當成待宰羔羊的感覺。
直到一個少年走到她面前。
看到有人上前搭讪她,周圍的目光頓時減少了一半,但仍舊有許多暗中窺探的視線。
少年向她伸出了手。
她恍惚間看到了當年同樣對她伸出手的貝爾摩德。
面前的少年有着清秀帥氣的面容,說出來的話卻是:“你好。或許,你想要一份夜晚的工作嗎?”
并不委婉。
幾乎已經是明示。
真凜故作慌亂地低下頭,在少年看不到的角度,唇角勾起一個勢在必得的笑。
她支支吾吾:“抱歉,我,我不太能……”
少年沒有放棄。
他嗓音溫和,仿佛學生時代後座的男孩,青春、美好、年少,承載着無數女孩子暗戀的夢,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不用擔心,你的條件非常好,能拿到最高檔位的報酬。一個客人大概有這個數。”
她太熟悉這樣的說辭了。
在這條街上,在那些走投無路的女孩中,有多少人會像過去的她一樣,甯願死也不出賣自己呢?
如果當年貝爾摩德沒有出現,她是不是也……
真凜假裝被吓了一跳,踉跄着後退了兩步,裝作想跑。
那少年見沒戲,有些着急起來,邁了一大步擋在她前面,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抱歉,我沒有逼你的意思。如果不願意做這個,我還有别的工作可以介紹給你的。你需要錢吧?”
聞言,她擡頭對上少年的視線,雙眼亮了起來:“真的嗎?”
少年有一瞬間的怔愣,咳了咳掩飾自己的尴尬:“是一份試藥的志願者工作。隻需要接種一劑藥物,觀察一個月,記錄制藥公司提供的各項指标就可以了。報酬很豐厚,絕對讓你滿意。”
“這麼簡單?”她有些猶豫,“會不會有危險呀?”
“不會的不會的,那個公司很靠譜的。你知道山本集團嗎?”
上鈎了。
真凜仍舊表現出狐疑,但态度軟了下來:“那……可以提前預付一部分酬勞嗎?”
……
待她拿着一大筆現金走進牛郎店後,少年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撥通了一個電話。
“嗯嗯,對,我把那份工作介紹給她了。她填寫的資料,我也已經發給山本惠子了。”
少年露出疑惑的表情,“可是,您為什麼知道她今天會來這裡?又為什麼要幫她呢?萬一她真的遭遇危險,可能會阻礙我們的調查……”